游笠强行忍住要去闻这股味道的想法,把豫潜扛在肩上就走。纪行回头看了一眼,再不多想,赶紧将这哥俩带下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
别说豫潜,就连游笠看了看这么高的悬崖,腿都有点发软了。纪行道,“把绳子绑上!豫潜,你还能爬吗?”
豫潜点点头,“体力上来了点儿。”
纪行道,“把水壶里的水喝掉一半,再歇会儿就下山。”
等他们补完水,纪行发现那股子肉汤味儿越来越浓了,于是不再犹豫,第一个跳下去。豫潜看得两眼发愣,差点也跟着纪行跳下去。
游笠把他拉到身后,“把绳子解了,咱们换换,你最后下去。”
纪行在下边挂在刀上,“就让他在中间,他体力不够,在中间好照应。”
游笠道,“大人,早知道咱们应该带上十捆绳子,就挂在这崖壁之上,下次再来也方便点儿。”
纪行笑道,“法子倒是个好法子,就是来的时候没想起。等你俩再休息两天,咱们再来。不过这时候先别考虑那么多,下去再说。”
紧跟着豫潜就随在纪行之后下了崖壁。他身手很好,但是要在这崖壁之上下去,可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现在他身上明显中毒的时候。
上山的时候,可以两只手抓着楔子扎在洞里然后靠脚爬上去。可是下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基本上都是靠两只手的力量。就算他们的内力有纪行那么高深,可是抵不住肌肉疲劳,一旦手上稍微吃不住力,那就只有掉下去。
不过纪行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老子有的是经验,还把你们俩弄不下去?
等下了五十丈之后,纪行道,“把你们的刀给我!”
豫潜把刀拔出来,想递给纪行,但是距离完全不够。纪行骂道,“你不会扔下来吗?”
豫潜手抓着刀刃,将刀柄朝下扔了下去。纪行抓住刀,而后一刀扎进石壁上的洞里。等他再往下一丈,“游笠,你的刀也扔下来。”
游笠如法炮制,把自己的刀扔了下去。纪行稳稳接住,随后也扎进石壁,“你们就站在这刀上歇会儿,歇够了再往下走。”
此时豫潜已经满头大汗,“大人,我有点累。”
纪行知道这小子有点吃不住力了,但是这时候要是有一个人说不行,那可能就会害死两个人。而他,只要一刀就能将自己从这险境中摘出来。
“累了就歇,歇够了就继续。你别想着还有多高,一步一步往下走就对了!”纪行大喊。
游笠道,“大人,我们歇多久。”
纪行算是看出来了,这哥俩都有点怯了,这不是个好兆头。他好不容易看中的人,要是这一下就全折了,以后就再难找这么好用的人了。人在不确定自己会死还是会活的时候,总会变得话多,就像这句话要是没说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一样。所以他现在一点也不在乎浪费口舌。
“歇到你们不想歇了,歇到你们想爬上去。你们喜欢这地方吗?看,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纪行大喊。
游笠咽了一口口水,“大人,这里不是潼关。咱们能喝水吗?”
纪行道,“抿一口,不能喝,喝完了待会儿就没得喝了。”
于是游笠豫潜都立在刀上抿了一口水。说是抿,其实都是小喝了一口。纪行看在眼里,于是没有动自己的水壶,“抿够了吧?你们觉得这地方如何?”
豫潜道,“要是我以前,肯定以为这是只有神仙才能来。”
纪行笑道,“如今你们都来过了,意思就是你们也有了神仙之能。等你们回去了,就给弟兄们好好吹吹,你们是有个怎的不得了的本事,才跟着我来的这地方。”
游笠笑道,“那岂不是羡煞那帮孙子?”
纪行哈哈大笑,“你管他们叫孙子?”
豫潜道,“咱们哥仨,我说的是石二哥和我俩,武功在咱们这伙人里边最低。他们管我们叫孙子,我们也管他们叫孙子。石二哥说等我们武功练成了,就能做爷。”
纪行道,“别想这些没用的。石太那东西我一直不待见他,就是因为他想得太多。也不知道汗青是怎么就要把他带在身边的。咱们十七个都是滚过同一身泥的土行孙,都是孙子。上边的两个孙子,咱们接着往下走!”
经过纪行这么一通胡扯,上边俩人都觉得像是回过来了点魂,于是继续往下走。
不知不觉又下了五十丈,纪行叫停他们俩,“把刀扔下来!”
于是他们又歇了会儿,也不知道歇了多久,纪行叫他们抿一口水。随后一通胡扯,再继续往下。如此又反复两次,他们都能清楚地看清楚地下了,只是还是有很高的高度。
纪行叫他们停下来,这时那哥俩开了壶,摇了摇,发现一滴水也没有了。纪行笑笑,“早知道你们不老实!豫潜,接着!给游笠留一半!”
豫潜接住纪行的水壶,也顾不得这是他用过的,咕咚就喝了一半,然后交给头顶的游笠。游笠也是口中焦渴,一仰脖就喝光了。
纪行道,“下边只剩下五十丈。有这么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千万别他妈给老子在这死了!”
游笠豫潜浑身湿透,水捞似的,连精神也有点恍惚了。
纪行硬拉着这哥俩从岩壁上一点点挪下最后五十丈,等到只剩下一丈高时,纪行直接跳下去,在半空中一刀斩断绳子。
豫潜看着纪行跳了下去,也想直接跳下去,但是纪行直接把刀拔出来盯着他。豫潜一看纪行这个架势,知道只要自己敢跳,纪行就敢砍他。
随后他抬头一看,终于想起来自己腰上的绳子还和游笠绑在一块儿,要是自己跳下去了搞不好他和游笠都得摔死。游笠见豫潜看他,缓了会儿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自己,于是疲惫地笑笑。
豫潜也笑,笑得都快脱力了。
纪行在下边大骂,“他妈的磨磨唧唧!还不给老子下来!”
豫潜赶紧收心,随后一点一点爬下来。紧跟着游笠也下来了。纪行道,“你们现在回去,我要在这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今夜回来。”
说完纪行就走。
游笠豫潜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游笠看着纪行的背影,又看着纪行骑上马走了,再抬头看了看这几百丈高的悬崖,不禁一阵恍惚,“他究竟是个什么人?”
豫潜也看着纪行离去的身影,汗水把他的眼睛都蛰疼了,于是伸手不住地擦,“唉,这个人”到了夜里,纪行挑灯奋战,发现自己真是累得不行了,连眼皮子都有点抬不起来。
每隔那么一刻钟,他就要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作答。这对他现在的状态来说极为不利。可是再怎么疲惫他都得撑下去。体力不及他的人多得是,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累。平时他就算彻夜不眠,到了第二天起码还是能打起来一点精力。
但是他也没多想,或许只是因为写文章的缘故,才使自己倍感疲惫。
等到两个时辰过后,纪行总算堪堪完成了这一份考题。此时他已经快睁不开眼了。既然今日的考试已经结束,自然没有不放松一下的理由。纪行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转而去看韩孤尧还有游焕之,发现他俩的精神头都比自己要好。
他只能强打精神和他们聊了聊,没一会儿就睡去了。
第二天纪行的考试更是难受,他几乎是掐着自己大腿完成的作答。至于内容,已经完全偏离了他的初衷。尤其是晚上那一份经义,纪行本来想中规中矩,贴着题文写点东西。可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怎么写才得体。于是他干脆跟着自己的感觉来,写了点自己心里的实话。
经义所考是让考生作文,写下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话的理解。
如今齐帝对齐国的掌控如此严密,让这些贡生写下对此话的理解,自然不能真的“君轻”。可是纪行头脑犯浑,洋洋洒洒写了篇千字长文,竟然真的将君阐述地极“轻”。
他是从大商来的。大商的权力核心在诸多大臣上。这些大臣几乎都是有着真灵上境的实力,至于文官,更多的是治那些凡人的。但是因为大商开国皇帝的缘故,大商的帝王只能是皇家人,不能被人推翻。
大商历代帝王等到了太庚皇帝的时代,中央集权的事实已经不再存在。到了尚敬帝那里,尚敬帝只需要身边有那么些个能左右整个大商的顾命大臣就已经足够。而尚敬帝作为一国天子,也是全天下最大的天子,起的作用更多的监管这个国家是否朝着该有的方向去走。
风调雨顺,万民平安,江湖散而不乱,没有诸王林立,大商自然会朝着越发强盛的方向发展。这就是君为轻。一国之君没有对所有事物染指的绝对权力,但他有分给能够做好那些事的人权力的资格。
到了齐国,纪行认为没有强大武者对凡人的绝对统治力,因此这里的水就既可载舟亦可覆舟。民贵君轻则显得尤为可贵。一旦齐国将所有权力交付在一国之君身上,这个皇帝是一代明君那还好说,要是遇到个不顶事的皇帝,前边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国祚要不了十年就会崩散。
纪行写完了后,才大呼不妙。
如今齐帝身边叛乱余党仍在,他写这么一篇玩意儿,岂不是说要让齐帝下放权力?若是下放权力的过程中,那些叛党欲孽趁机壮大,齐国搞不好会在一朝之间江山易主!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最不可接受的无非就是成为亡国之君。尤其是齐帝身边那些不论明里暗里的人,一旦有机会,不少人都会对那把椅子虎视眈眈。
可是要想改,为时已晚。
到了末尾,纪行灵机一动,再添几笔。
大概讲了讲若使君轻,必无外患又无内忧,众臣各司其位,剔清反骨。他趁着自己精神还在那么点,后来添的百来字写得十分犀利,大有刀剑逼人之势。
等考完了,纪行大呼解脱。在他离去之前,先取了块布将那香炉里的灰包了一点走。他不是傻子,折腾了差不多两天,他怎么会不怀疑这熏香有问题?
只不过他没有声张此事。
韩孤尧考完了自然也是轻松得很,找着纪行就要去喝酒。纪行自然得拉上游焕之。他现在困倦地不行,走两步就快要睡着了。尤其是刚刚为了写完那一篇文章,纪行几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他早在两日前就已经与二叔等人商量过,今夜不归。事实上几乎所有考生都是这样,而齐国都城也难得地在今晚,北城不宵禁。
于是不断有人骑着马从北城奔驰到南城。纪行走得慢,另外两人为了照顾他,自然也放缓脚步。纪行出了塔之后,却发现四周安静得诡异。
出了塔之后他的脑子却越来越不清醒,困得不行。可四周的安静让他打起了几分精神。今夜不宵禁,实在是个大好的杀人时机。
纪行试着提气,紧接着他脸上不自主地浮现出笑容。无他,现在他身上内力仅有平时三成。但他一点不着急。因为他的内力本就较之常人要浑厚三倍。当初在七尺巷他与那蒙面剑客比气长的时候,哪怕自己不过六品,而那剑客却是实打实的七品,蒙面剑客也没在他手上讨到好处。
纪行一边走,一边对身边二人道,“今夜我等可一定要喝醉啊!”
游焕之考完了也是一身舒坦,却显得有些窘迫,“二位老弟要去哪里喝酒?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
纪行一看就知道游焕之这是囊中羞涩,大气道,“可我知道另一个更不错的地方,不如老大让我一次,今晚两位哥哥不管喝什么在下都包了!”
游焕之叹口气,不住地搓手,“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