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行一个人乘一辆马车,高瓶儿与李诵筠乘一辆。到了华清池,三人都早早下了马车。才看到这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最为惹眼的自然还是距离陛下座位最近的那几个人。高,韩,宋,吴,曹等几大家族的人自然都是到了的。当然,还有公主府的人。这些人的座位自然离得那张椅子最近。
剩下来的就是顾沉鸢,韩孤尧,于文正的位子了。纪行随意瞥了一眼,发现的确只有韩孤尧长得像那么回事。那顾沉鸢倒是男生女相,一点没爷们气。至于于文正,纪行觉得这人似乎有点武功。
根本没人理会纪行的到来,三甲同进士最末,不出言讥讽就是好的了。
所以他自己就想找个座位坐下来,找了会儿,发现那些蒲团都是编好了号的。于是他找着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一溜烟跑过来,“先生可是高何以高大人?”
纪行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道,“什么高大人,在下的确是高何以。”
小太监道,“高大人乃是正七品外官,可不能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纪行挠挠脑袋,“还有这个讲究?”
小太监道,“高大人随我来。”
纪行就跟着他走,一路竟然走到了游焕之之前,位列其右。小太监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个竹椅子,“高大人,您就坐这里。”
纪行连忙道谢,“多谢多谢。”
游焕之看到纪行,一脸惊喜,“高老弟高升了!”
纪行笑道,“什么高升呀!把我往火坑里推!”
游焕之可不这么想,“正七品!咱们都听说了,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我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才能熬到你现在这个官职呢!”
纪行叹道,“你们都是陛下眼里的人才,哪能会没有出头的那一天。游兄,我其实也是身不由己的。”
游焕之眼尖,看到远处两列宫女过来,扯了扯纪行的衣襟,“先不说话了,陛下可能来了。”
纪行自然也注意到了,于是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
此时游焕之左边那些人议论起来了,“那人谁啊?”
一个人道,“这人你不知道,这是高何以!我姑姑的亲侄子!”
那些人恍然大悟,“这就是那个凭着爹受陛下宠爱,直接买了个七品外官的败家子?”
又有人道,“李清平,你们家怎么尽出这些子人啊!你不是有个表弟吗?听说被这个高何以给治了,连门都出不来了!哈哈!”
李清平瞪了他们一眼,“好歹也都是进士了,怎么说话还这样猛浪!那高何以可不是一般人,他会武功,听说还很高,小心他把你们舌头给割了!”
那些人其实也不过就是打趣几句,没有真的这么想。因为他们都是有点真才实学的,陛下也已经召见过他们,往后飞黄腾达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是与纪行一样同是三甲的那些人心里可就不这么想了。
“苦读二十年!不如有个好爹!”一个人愤然道。
另一人压住他的肩头,“算了,算了,别说了。正七品啊,还是安抚使,转一圈回来,恐怕就是从六品了。要不了两年就要到五品要职上面去。这等肥差,陛下不点头能行?小心他人说你妄议圣上!”
那人还是死死盯着纪行,企图让纪行看到他的怒火,然后他再怒目视之。
只可惜那个安安稳稳躺在竹椅上的年轻人干脆闭目养神,谁也不看。这人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气得几乎要摔了手里的茶杯。
高岐佑虽然只是三品,不过却是太常寺卿,其身份,恐怕比礼部尚书还要特别。这般大宴,他自然要主持大局。
华清池人声鼎沸。高岐佑缓缓站起来,看了看头顶初升的太阳。这朝阳红得像灯笼。
他也是个会武功的,中气很足,“陛下驾到!”
就这一嗓子,把整个华清池都给镇住了。一是他嗓门大,二是陛下来了这个事,在谁耳朵里都是一声惊雷。
于是四大家族的人都站了起来。
礼部尚书曹昂之,户部尚书韩谷文,吏部尚书宋谨言都来了。至于工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兵部尚书,这个宴就没来了。
禁军统领吴会安也坐在一边。一般来说只要齐帝在京城里要去的地方,他都要跟着,因为他本来就是齐帝身边最后一道屏障。
高岐佑刚刚喊了那一声后,果然不过几息,两列宫女就排开走了过来。后边是被太监和身着劲装的武士簇拥的齐帝。在齐帝身边永远有一个魁梧汉子。
朝阳初升,照耀在齐帝月白色却又镶了金的龙袍上,显得熠熠生辉。再加上齐帝本来就器宇轩昂,看着真是有如神人一般。
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分别,远远望去不过就是十几条精壮汉子。
可惜他们等了许久,并没有什么人冲出来。顿时纪行的威信下降了不止一点半点。但他的脸皮厚得也不是一点半点,只是嘿嘿一笑,“先给你们提个醒!免得真的冲出来一伙人将你我咔嚓了!”
大家伙便都松懈下来,只是手里捏紧了各自的兵刃。纪行要的效果就是这样,他们尽可以松懈,但是手里一定要拿着什么东西。
这雨总也不停,纪行便吆喝他们都围着凉亭的火。火焰可以驱寒,他们虽然内力都不低,但是难免丹田的气会出什么岔子,烤一烤总归没坏处。
纪行知道柴会不够,因此把马车上的棚子都拆了,用来续柴,又一边用这火烤着湿柴。
一直到下午,这雨才停下来。
可是马上就要天黑,他们总不能在夜里赶路。于是一众人都在凉亭周围等着天亮,也包括纪行。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这十几号人也是忍着没吭声。纪行心中感叹,真不愧是从京城来的一伙铁汉。
让所有人都感到无奈甚至是厌烦的是,纪行总是有许许多多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让人莫名其妙抓不到头脑。
这天夜里纪行安排了七组人值守,其中他,小怜,游笠豫潜陪着他休息。值守的人分为两人一轮,一轮守半个时辰。
到了后半夜,纪行去起夜,许久不见回来。其实游笠豫潜这哥俩一直都是睁着半只眼在睡,都守着纪行。见纪行许久没回来,他俩察觉到不对劲,就往纪行去的方向走了。
过了一会儿,这哥俩看都蹲在地上的纪行。纪行回头,随意扯了一把草擦了擦手上的血还有刀,悄声道,“地上这俩,死了,穿着破布衣裳,但是功夫很不错。”
游笠豫潜正准备说什么。纪行一掌虚按,又是轻轻地说,“什么都不用说,叫醒三五个你们觉得面善的,让他们过来。”
没一会儿这哥俩带了五个人过来,其中包括石太。
纪行道,“都趴下来。”
众人闻着血腥味儿,都知道事态严重,于是听纪行的话趴了下来。纪行道,“不管你们当中有没有人对我不服,但是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袍泽弟兄。”
“看见地上的死人了吗?这两个,有一个被我发现的时候,还在盯着你们。”纪行又对着游笠豫潜道,“我悄悄抹了他的脖子,才发现在另一边还有一个,刚刚弄死把他搬过来,你俩就来了。”
游笠豫潜看着纪行,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们想出手。
纪行摇摇头,“不要轻举妄动。我看了看这里的地形,能埋伏的人,数量极其有限。但是这个有限,是相对于排兵布阵而言。我们只有十八个人,再加上一个本地领路的人,他不懂武功,所以不算。”
纪行把手掌在湿滑草地上又搓了搓,“他们人数再有限,三个地方,至少也能埋伏一百个了。死了的这两个,功夫有多好,你们看看他们身上有多少伤就知道了。”
于是七个人把尸体翻了翻,发现他们身上都各自至少有三处刀伤。
纪行道,“能挡住我一刀的人,至少也得六品了。他们身上各有三四处刀伤,一是我想悄无声息把他们办了,不好施展,二是他们的确有深厚功夫。两个刺探的人都有这样的武功,也就是说待会儿来的人,恐怕不仅仅是悍民那么简单。”
七人点头。
纪行见他们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你们回去,把这事给守夜那两个讲讲。睡着了的就不用讲了,让他们睡,这些能睡着的,明天白天就是主力,让他们保留精力。免得带一支疲惫之师。我再到周围转转,如果听到布谷鸟叫,就来有声的地儿。”
七人示意明白。纪行点点头,消失在了夜幕中。
纪行能用的人,加上小怜,一共是十七个。小怜在睡觉,还有七个人也在睡。也就是说,他要用九个人对付人数不明的所谓“匪徒”。
他近来体格越发壮实,但是体重反而减轻了一点儿。再加上他不俗的内力,因此轻功极好。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夜里,发现这个如同鬼魅的男人。
纪行绕过东南的树林,北向的大石头,还有西边的背坡,终于摸清了人数。来得不多,只有三十多个。其实树林里可以藏很多人,但是树林离他们太远,藏再多人没用。纪行也压根没发现树林里有什么活的动静。
倒是北向的大石头后边有三个人在抽旱烟。这块大石头离他们也有点远,大概三百步的样子。加上荆棘密布,灌木丛生,很难从凉亭那里发现这儿有人。
人数最多的是西边的背坡,三十个。这个背坡离他们只有一百步,一旦他们悄悄摸过来,很容易对他们造成难以想象的打击。
到最后的时候,纪行还发现了一个让他背后差点冒出冷汗的一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东南的树林里出现了一匹马,马边上立着一个人,正在慢慢地走。只是这个人离他们太远太远,以至于连纪行的目力都没能发现。
人与牲口的力量差距还是极大的。一旦那人骑在马上,在他们当中横冲直撞,极易冲散他们的阵型。
在探查完这一切之后,纪行掐了掐时间,觉得还够。
距离他把那两个“斥候”办掉,不过一刻钟而已,那些人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警觉起来。所以纪行赤裸着上身,在身上滚满了黑泥,背着两把刀就往东南去了。
高岐佑道,“你三甲最末是我刻意为之,并非是你文采不够。”
纪行这回倒是感到十分意外,“为什么?”
高岐佑叹道,“若是我说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你信不信?”
纪行皱眉,“父亲这么做是在想什么?”
高岐佑道,“南方楚州多邪异,当年你父亲带兵,在楚州折了三千人。而且那地方民风剽悍,不怎么受官府管制。不过那里的县令倒是他们自己本地的人,因此朝廷勉强在那里还能说上两句话。但也仅限于此了。”
纪行自己也端了一杯茶,“怎么牵扯到这个地方了?”
高岐佑道,“你先听我说完。县令在那里好说话,但是安抚使就不好说话了。十几年来,派往楚州的安抚使共有十三任。那里瘴气重,常人去了轻则水土不服,重则疾病缠身。还有一个事,那里江湖气甚重,侠以武犯禁,有的是七品高手。”
纪行道,“安抚使应当是赈灾平叛的贤官才对啊,怎么个个任期这么短?”
高岐佑点头,“你问到点子上了。按理来说安抚使是个肥差,无非去地方镀金。兜兜转转一圈再回来,随便安个功劳,回了京城就是前途无量。但是楚州安抚使不一样,有的去了不到一年就死在任期上,有的还在路上就死了。所以这是个刑架子,谁要是犯了大罪,陛下又不好问斩他,便将他贬到楚州去做这安抚使。”
纪行想了想,心里又不好的预感,“二叔,您说这么多,是为什么?”
高岐佑道,“你猜得没错,你的文采远不止三甲最末,朝廷为了补偿你,将你的闲职变成了实职。正七品外官,楚州安抚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