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十诚的那些属下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刑徒,个个叫嚣道,“这俩脑袋是地上捡的吧!?”
汗青压根不搭理,随便找了个地儿就躺下来,与这些光膀子汉的操行一模一样。
但是很快就有人凑过来,给他指了个地方,“这地方,你不能躺,你得去那。”
他们指的那地方荆棘丛生,大部分被一个水洼占据,人躺下去不出半天就要长疹子。汗青看了看他们给他指的那地方,道,“此地背阴干燥,我就在这儿。”
那些光膀子汉登时就发起火来,一个个指着汗青鼻子骂,就是没一个敢动手的。毕竟那么快从林子里进去又从林子里出来,换成他们,莫说捡两个脑袋,就是捡一根柴他们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没一会儿一大片军士竟然现场编了一首歌来嘲讽汗青。可惜汗青只把这些当成屁事,丝毫不放心上,倒头就睡。
罗十诚得了汗青这新鲜“物件”,只是瞥了一眼,倒也不管。一个裨将过来附耳道,“将军,这野狗好不识好歹,弟兄伙儿想法太大,要不要给他放放血?”
罗十诚眼睛都没睁开,“废什么屁话,想干就去干,少来烦你家老子。”
裨将得了令,“嗳”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出一会儿,只见那裨将狞笑着擒了一根鞭子走向汗青。汗青虽然分了一半神留在四周,但是眼睛却没有睁开。紧接着他听见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只听得“啪”得一声脆响!汗青胸口开了一朵血花!
这一鞭子打得又快又狠,一般人光是挨这一下就要半条命下去!众军士看着裨将这一鞭子,都愣了愣神,随后山呼叫好!
裨将又是一鞭子下去,眼看这一鞭子要落在汗青脸上!众军士又要叫好,却见汗青一伸手,将那绑满了荆棘的鞭子捏在了掌心之中。
裨将见此,笑道,“还敢夺鞭?反了你不成?”
随后裨将身子不自觉地往前一倾,整个人和着鞭子一起倒向汗青。原来是汗青不顾扎在掌心的荆棘将那裨将通过鞭子扯了过去!
众军士赶紧围过来,大呼,“弄死他!”
汗青将那裨将擒在手里伸手一掰,只听得咔嚓一声,裨将声嘶力竭地痛呼一声,“啊!”
随后众人便看见裨将左臂关节反向折断,而这身为七品高手的裨将却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伤一人慑百人,顿时众人不敢进。
裨将痛呼,“将军!罗将军!贼子反矣!”
罗十诚像是没听到,仍旧在打瞌睡。
汗青面无表情看着裨将,“滇西这儿,你当了几年兵?三年?五年?你知道我在这儿待了多少年吗?齐军这十几年来最迟五年便换一次防,你知道二十年前是多少年换一次吗?没有换的时候,一千八百人的团,打没了再从中原调。”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静,“下手这么重,真是日子太好过了是吧?当年咱们只要看见一个活人都当成是兵来用,能多用一次是一次。到了你这倒好,弄死拉倒?”
裨将强忍住疼痛怒喊道,“你不敢动我!老子洪家祖上在京城扎根上百年!你敢动我!?”
汗青冷漠道,“除了洪公公,没听说在京城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啊?”
裨将大喊,“罗将军!罗将军!救命!”
汗青道,“他怎么救你?自个儿瞎闹要别人来擦屁股,这就是现在的滇西兵?笑话!”
裨将大喊,“壮士!好汉!你放了我,一切好说!往后你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汗青失望地看着他,“真是铁骨铮铮。”
裨将使劲一挣,可惜没挣脱,歇斯底里喊道,“你他娘把老子放了!”
汗青道,“刚刚不是挺牛气的吗?我就是现在把你杀了,你信不信躺在那儿的那位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从这一天起,汗青就算是在滇西“住”下了。没有人敢对他颐气指使,因为他是真的会动手杀人的。当然,除了那位罗将军。但是罗将军好像不怎么管他,甚至连守夜都很少派他出去探察敌情。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汗青在滇西众刑徒当中有了不一样的威信。慢慢的,他竟然也有了追随者。只可惜汗青这个人并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他就像游荡于滇西的一个孤魂野鬼。有时罗十诚根本没有派他去探察敌情,他自己却一走就是一下午,等他晚上回来,定然会提几个人头过来。
日子一天一天地就过去了,这天汗青仍旧如同以往一般出门“打猎”。等他回来后,并没有直接躺到他那标志性的破得不成样的干草席上,而是径直走向罗十诚的帐中。
他没有绕圈子,直言道,“这几天我提回来的脑袋多了许多。”
罗十诚正在咂烟,闻言没有半点儿惊讶,“方圆十里,但凡有个脑袋冒出来,都被你割下来了。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案牍上说你是七品上,我怎么觉得你起码有八品的武功?”
汗青没有否认,他是厚积薄发,这段时间走到了八品不奇怪,“前段时间想要刺探情报的那些猴子越来越多了,这不是个好现象。只是更奇怪的是,这几天一个露头的都没有。”
罗十诚道,“想说什么就说。”
汗青道,“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一场大战。”
罗十诚没有一点儿怀疑汗青的意思,“这边的情况我都摸清楚了,打不起来大战。异族不敢和我们拉开太大阵势,否则吃亏的是他们。咱们只要守在这儿就足够了。”
汗青道,“给我三十个人,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三十个人必须是三年以上的老兵,可能全都会死,但是不摸清楚,会死更多的人。”
罗十诚笑道,“你说的三年老兵是当了三年兵,还是在滇西已经呆了三年?如果是后者,你这是要抽干我的骨髓啊。”
汗青道,“我钻过八十里之外的林子,那边的土寨已经空了,说明这些异族有大动向。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要往哪去,还是移动了位置,打算硬打下来这里。咱们人不多,只有八百人,正面厮杀我们是有优势,但是如果他们人数超过三千,咱们这八百人都得死。”
罗十诚把旱烟熄了,“三十个三年老兵是什么概念?我手底下这八百人,少有四品之下的废物,其中三年老兵差不离都有五品,就因为你一句话,他们就可能全殁。你说我怎么舍得?”
汗青道,“之所以要三年老卒,是因为他们有经验,逃命比谁都快,伤亡会最小。到时候我身先士卒,一旦发现有异,马上带他们回来。如果这三十个人死伤惨重,那就赶紧求援吧。滇西这片已经不是你八百人能管的下来的了。”
罗十诚没有给他答复,只是说,“你先回去躺着。我知道你有本事。十几年前打下了不少大仗。但是这里不是你的甲子营。”
汗青没有和他争论,“你自己好好想想。”
一夜匆匆而过。
第二天罗十诚视察兵营时,转了一圈,“他人呢?”
原先断了一只手臂的那裨将压根不用猜就知道将军说的是汗青,于是小心道,“天没亮就走了,他常常这样。”
罗十诚长出一口气,“带了多少人走?”
裨将没有想到罗将军料事如神,竟然知道他带人走了,“三十个。”
罗十诚道,“都是些什么人?”
裨将道,“有老兵,有刑徒,都是信得过他的。将军,要不要等他回来治他的罪?”
罗十诚没有给出什么肯定答案,“他如果回来,让他来见我。”
裨将不敢多说什么,点头应是。
此时汗青正带着三十人潜伏于密林之中。每个人都紧张万分,往日他们只敢远远观望这边,还是头一回深入这边。因为这里是那些异族的地盘。
身边的虫鸣,耳畔的鸟叫,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让他们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那些异族最会以虫鸣鸟叫传信,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若非汗青这段时间积累起来的威信,他们说什么也不可能会跟过来。
汗青走在最前,身上绑满了草,一听到动静就伏下不动。那些跟他过来的刑徒兵卒也因为他常常来的奇怪感觉搞得神经兮兮。
汗青瞅见一棵大树,这棵树有多高呢?基本上在树巅就能看见几十里外的所有动静。他伸出手压了压,示意后边的人蛰伏不动。而后他自己爬上这棵树。
他武功高,轻功也不低,爬上这棵树没花什么功夫,就连树干抖动一分都没有。
等他到了树巅之后,仔细看了看,却看到了他早就怀疑的一切。
那些异族所居每个土寨,最多会垒起一座石头堡,可是在他眼里看到的却已经有了三个。这些石头堡是异族用来存放粮食的。几个月下来,这一个土寨就存了这么多粮食,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有更多的人来。看来没多久这里真的会有大动静了。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土寨却罕少有人活动。
人都哪去了?
罗十诚一直在等汗青回来,只可惜从早上等到正午也没等到。他刚刚打算回帐休息,却看到一个哨兵只在顷刻间便被射成了刺猬。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箭矢由远处射进来。
他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敌袭!”
汗青在那边得到自己的答案之后,赶紧带人回来。可是他还没到就愣住了。因为眼前到处是被人踩踏过的脚印。此时正是午后,太阳还没落山。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算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来一些端倪。
“都藏好!藏好!你们就在这儿,哪儿也别去!”汗青低声吼道。
有人问他,“汗青!是不是家被偷了!?”
汗青骂骂咧咧道,“再敢说这种话按扰乱军心处置!”
说完他就孤身回营。等他赶到那原先躺着八百人的大营时,却只见满地无头血尸。光是他能看见的尸体不说五百,也有四百。还有其他人他都不知道去了哪儿。在一个用木头临时搭成的高架之上,一个硕大的无头尸正被反剪双手绑在上边。
他知道那是罗十诚。
有时候战场就是这样。他永远也想不通自己才离开一天,原来的大营就成了血尸遍地。夕阳如血,阵阵狂风过来,吹不尽此地的血腥。
他又赶紧回去找那三十个人。
那三十人果然还在等他。
有人问到,“汗青,你看到什么了?”
汗青只在一瞬间便有了计量,道,“有敌袭,罗十诚将军已经撤退。我军死伤惨重,大营被人占据,这个时候回去就是死。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找那几个咱们后撤的据点,咱们的人肯定有一大部分还跟着罗十诚,但是绝对不乏有散兵游勇。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先找罗十诚,找不到也要把那些还活着的人全都找回来!”
他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告诉他们真相,恐怕这些自己就先乱了。尤其这三十人里边有二十多个都是刑徒。他只能暂时假借寻人之名,向后方撤退,给朝廷报信。若是滇西彻底失守,齐军增援不力,那异族就可长驱直入,为祸中原。
只是到底还是有个三年老卒怀疑他,只不过问得很聪明,“你看到咱们死了多少人?”
这话问得巧妙,若是汗青直言死了多少,那他便知道整个大营几乎尽殁,因为死伤人数都能一眼看出来了,那岂不是说人都死在一块儿?
只是汗青很清楚这个人是在问什么,“没看清,咱们大营挂了起码三十多个脑袋。留在那儿的尸体也没多少,看来罗十诚带他们撤退得很快,死伤应该没多惨重。”
之后汗青又道,“咱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赶紧追上大部队,凭咱们这点儿人,撞上那些异族很容易就被他们吃了。之后还有一件事,赶紧去给西南节度使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