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会沉默了。同时他那颗绝顶聪明的脑袋开始了高强度的运转。他仍旧站得笔直,看不出来丝毫颓丧,之后他道,“辛椎是不是山巅武夫了?”
纪行道,“时间不够他破境,钦天监提司让我先顶一顶。另外,池渊毁了,下面的异魔死了个干净,长流前辈也死了。”
宋千会念了一句“长流。”然后又是很久的沉默。
过了会儿,他道,“那复辟应该是开始了。”
纪行道,“我留了后手,凡是牵扯到人数极多的情况,不论武功高低,自然会有人去应对。”
宋千会道,“方外的人和你交手了没有?杀乾最近在做什么?风自易是回了相府还是继续去天下游荡了?”
这回他干脆问了个干净。
纪行道,“我和谢林有交手,杀乾没有一点动静。风自易在当年见过谢林之后便消失了。再未有过他的消息。”
宋千会道,“他是大商的人,风林火山之首,暂时失去联系应当是去修炼了。等他回来,自然会助大商一臂之力。”
纪行道,“那谢林不也是大商的人,怎么他就到了方外?”
宋千会道,“风林火山四去其二,他有些心灰意冷实属正常。”
随后他又道,“看来下一次异魔之乱已经不远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灞枪,“我宋千会一生无子嗣,亦无弟子,你将灞枪带出去,西北旧部见了灞枪,如见我本人。但是你要清楚,西北军战力强悍,虽然不满七万人,战力犹胜京城羽林三十万。我麾下旧部最差也是真元上境的勇猛健卒,以一当十不成问题。一旦用上他们,必然是灭国之战役。所以轻易不可动用这支力量,只有静待异魔之乱。剩下的,全凭梅生态度。他这些年的修行已经达到夺天地造化那一步。论起肉身拼杀或许他输我半招,但是要说抵挡异魔撕裂天地缝隙,他算我的老师。”
纪行道,“我下来之前,和梅生的关系应当处理得不错,至少他没有帮方外一同复辟。”
宋千会道,“说起复辟,我这些年在地下也想了很久。你不妨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纪行道,“由下而上,遍地开花。”
宋千会道,“从凡人到武夫,天下失心。”
此时外界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
这二十二年来,发生了许多不平凡的事。修士们发展得越发壮大,开始有数千修士仿照古人建立宗门的情况出现。秦淮上表钦天监提司无数次,提司大人反倒下令不得干预凡人信仰。这让秦淮颇为郁闷。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因为他和钦天监提司政见不和,弄得满朝文武都认为他现在成了纪行的私兵,再也不能简单得将他看作是钦天监中人。
而且让他感到最为不利的是,钦天监的故人也不再和他来往,除了那个褚门图,他几乎得不到任何助力。他想不明白钦天监提司在做什么,他甚至有想过钦天监提司会不会是想要凭此大乱造反。修士势力日渐壮大,拥有真灵境的修士宗门已经多达十余个,真元境修士拢一拢能有数万之众,散人境不计其数,至于一心想要修行的凡人,那可真是没法统计了。
后来他去找了大商皇帝,痛陈修士之弊。可是皇帝因为此事要牵扯的凡人太多,且都是他大商子民,更加无从下手。
这事怪不得齐安。他现在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帝王了,考虑的许多事情再也不是他年轻时候那么简单。如今的他重用胡惟庸,看得起儒家那一套,诸子百家在他手里发展得越发壮大,许多暴力机构被他使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因此他现在考虑的不是简单地对付修士这回事,而是民心所向。要想解决百姓一心只想修行的这个事,他听从胡惟庸的建议,首先是要尊重这些凡人。不然的话就会让天下百姓产生逆反心理,若是派兵镇压,反倒容易伤及国体根本。朝廷为江上大舟,百姓为万江之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身为帝王,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而钦天监提司则想得更加深远,但是他现在在想什么,却没有人能够知道了。放在旁人眼里,这钦天监提司颇有点儿不作为的意思。
但是秦淮既没有作为帝王,也没有监察天下的意图,他现在只担心复辟这个事。所以他也开始了他的布局。值得一提的事,纪行交给他那几个关系户还真的是好用。
甲让在秦淮砸锅卖铁的帮助下,如今已经是真元上境高手。而他师傅刑之明不知道琢磨出来了什么,又或者是有了什么际遇,竟然已经开始闭关破真元八境到真元九境的生死关了。
二十二年的时间还让游笠豫潜也走上了真元境这一步。他们曾经跟在纪行身边很久,早就不知道被纪行用了多少真灵洗刷过躯体,修炼真元那真是易如反掌。
刑之明先不说,这半拉老头儿向来是不爱管事的。单说甲让,他在十年前和一个修士宗门决裂,人家派了十个真元境高手来与他对决,说白了就是清理门户,都被他用一手王八刀法给打发了回去。由于这仅仅是江湖恩怨,而大商又是鼓励武夫“互殴”的,这就让秦淮不方便出手帮他。因为秦淮是朝廷中人。
没过一年,那宗门又派了十个真元境高手,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这些人都是真元中三境的高手。甲让被这群人逼得无可奈何时,失踪多年的十字刀主不知道打哪杀了出来,救下甲让一条狗命。
那十字刀主当年与纪行等人去过天涯秘境,原本只是十大高手之外的一个小高手。当初在整个天涯秘境当中,他的实力恐怕连前三十都排不进去。但是这些年竟然也让他修炼成了真灵境,而且刀法之恐怖,大有辛椎的气势。只能说这个人算是大器晚成。可惜的是此人仅仅出手一次,便销声匿迹,不知行踪。
而甲让因为与人交手太多,且刀法凌乱刚猛,惹得许多修士宗门不快。直到七年前他伤了三个修士的性命,从此在江湖上再也宁日。过上了和纪行当初一样的漂泊生涯。游笠豫潜这二人则被甲让告知好生待在修士宗门之中,不要暴露。
游笠豫潜这两个人身份十分干净,干净到在钦天监都没有案底,天下其余人则更不可能知晓这两个人来自何方,又是从哪学来的那一身武艺,更不知晓他们二人有什么过往。于是游笠和豫潜在修士宗门之中混得那是风生水起。
甲让却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的日子当中过去,只能说他们是同人不同命。不过好在这些年下来,甲让的脑子是越来越灵光,加上后边有秦淮这一尊天大的靠山,他从来没将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只是他杀修士这个事,算是犯了天下人的众怒。
要知道修士那可是连陛下都没有说过半个不对的一群人,多年来修士们行事多有正派之风。“打土豪,分田地”这种事他们可真是没少做,帮的都是劳苦大众。这就让甲让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一日黄昏,甲让逃到了背风坡。这片是宋千会西北军所在地,修士们是不敢常来撒野的。当年的小少年,如今已经是大刀客,面上轮廓如同刀砍斧劈,一身腱子肉结实得紧,端的是一条好汉。
他扯下布条,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这布条早已暗红一片,不知道被他用来包扎伤口用了多少次了。而后他运转真元,尽力疗伤。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摇摇晃晃地坐下来,深深出一口气,像是在呻吟。他很沉默,这些年变得有些不爱说话。当年他可是遇着什么,恨不得将自己的疑惑全部向老邢或者纪行问完才甘心。
天上星光一闪一灭,十分好看。气温开始变冷,不知哪来一阵风,拂起浮沙扬上了天。
甲让在犹豫。他在犹豫要不要去找师傅。最近那个人实在太厉害,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应付不了了。师傅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是真元八境的高手,半只脚都已经踩到真元九境,这么多年过来了,想必早就真元九境了吧?而他如今虽然顶着真元上境的名头,其实不过真元七境而已,还整日被人追杀。天下人实在愚昧,竟然会信修士那帮家伙的鬼话,甲让不屑地心想道。
他如今处境艰难,也有和天下人不理解他为何会与修士生出事端有关。因为他几乎是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人偷偷将他的行踪暴露给修士。弄得他不管到哪,处处都是眼线。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世光宗竟然真舍得派真元八境的大高手来对付他。
若是他现在没有负伤倒还好说。他当年跟在纪行身边,纪行那一手王八刀法他学了七成形似,九成神似,与人动手从来没有多余动作,招招都是杀着。就凭这一手怪异刀法,却是无招胜有招,让他能够和真元八境高手斗个你死我活,事实上最后结果也的确会是他活。
那世光宗的李光明多半已经快到背风坡了,甲让心想,最多三天时间。
现在谁能帮他呢?师傅?他不是很愿意去叨扰人老人家。刑之明这些年修行神速,一日千里,大有数年之内破真灵的气势。若是他这个时候将麻烦扯到师傅头上,那不是坏人修行吗?
十字刀主?这个人似乎只是当年与纪行有旧,救下自己只是顺手而为,又不是自己的保镖。再说十字刀主可是正儿八经的真灵境大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又上哪去找这位十字刀主?
秦淮大人?甲让摇摇头,江湖事,找上朝廷是大忌。一时间他发现自己竟然举目无亲,不禁想起回未左了。未左镇是纪行老家,那里有一头深不可测的大黑牛,与他那可是关系匪浅。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没等他跑回未左镇,李光明多半就追上自己了。
甲让抓起地上的沙,叹一口气,“看来还是只能靠老子自个儿了!”
他哐当一声提起腰间双刀。他也学了双刀,而且这两把刀还是纪行送给他的,一重一轻,锋利无匹,端的是好用,镌古神兵当中这可以算得上是极品。他就凭这两把刀,不知道让多少来找他麻烦的人铩羽而归。若是让他知道这两把刀是纪行在南临打造的,专门用来应对真灵高手,估计甲让会舍不得用这两把刀,而会好好保存起来。
如今时令已经是冬日,只是背风坡这边连雨都不下,更何况是雪。枝头寒鸦在凄厉喊叫,“杀!杀!杀!”
更惹得甲让心中烦闷。
他看了一眼那树上寒鸦,只听扑棱棱一片,那黑鸟腾空飞起,似乎被他气势所慑。只是没过一会儿,鸦群又落回枝头,继续喊叫。甲让不与畜生一般见识。他大概感觉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打算换个位置,免得轻易被人发觉。
没想到他刚刚起身,便突然一个下腰!
同时撕裂空气般的牙酸之声才传到他耳里!而后他沧啷抽出双刀,一记重刀磕飞方才来袭又回转继续刺杀他的兵刃!
那兵刃不知为何,力道极大,饶是甲让一身都是力气,仍旧感觉像是击中了一坨千斤重的铁!
甲让立定,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男子立于剑上,正御空而立。男子修八尺有余,容貌昳丽,眉心一点朱砂,平添三分英气。
“早听说修士李光明能使两把飞剑,今天看来,所言非虚。”甲让喘了一口气道。
李光明看着甲让,没有说话,似乎像个哑巴。
甲让不客气道,“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莫非你是怕了我,不敢开口!?”
李光明轻轻摇头,但依旧不发一言。
甲让笑笑,将纪行那一身痞性衣钵尽数传承了来,“那就是你是个娘们儿,碰上老子不好意思说话了!哈哈!”
李光明不为所动,还是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