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纪行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纪行也不回头看,“真是好一场算计,我还真以为能教教他什么东西!”
辛椎默不作声。玉娇龙附到纪行耳边,“我先走,一会儿过来。”
纪行点点头。她悄悄看了一眼辛椎便离开,此地氛围顿时压抑起来。纪行道,“是不是失算了?可笑,费了这么大的劲,人家亲王殿下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就算天天吹耳边风,只要宫里坐着的那位狠不下心,谁敢治那位亲王?”
辛椎缓缓走到纪行轮椅边,一双脚踩在雪地里咔咔响,“抱歉。”
纪行掏出几张牌子给背后的辛椎,“都拿去吧,这些差事我不干了。”
辛椎道,“三日后为你安排洗龙池的事。”
纪行笑笑,“洗龙池?我连那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会动心?辛椎大人,我姓纪的平生福薄,无人可亲,双亲早逝,素来孑然一身。若是闲云野鹤,如何不值得?你非得把我往这趟浑水里拉,难道我会对你心存感念?”
辛椎沉默,沉默之后是一声长叹,“礼亲王素来不安分,钦天监的提司,我,宫部,都是军中之人。若是乱世,那我们说一句话的分量比什么都重。但礼亲王身边围着的都是朝中老臣。这些老臣,一是他们并不认为新帝有足够的能力继承大统,二是礼亲王手里捏着许多大臣把柄。若先帝仍在,那些麻烦,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现在这些就成了大事。如果我们不为陛下多考虑,一旦礼亲王登基,很多人都会遭到清算。”
纪行道,“所以你就让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去送死。你说我底子干净,是,我死了你们没有任何麻烦。如若派出一个相当于我这样的人,那个人恐怕差不多与辛椎大人差不离了吧?你们活了这么多年,要是一出宫就没了,多可惜。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辛椎皱皱眉,纪行这话说得太露骨,但并不是没有道理。风自易要杀纪行易如反掌,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可现在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解释了,“宋千会大将军要见你。”
纪行沉默。
“他为什么要见我?”他问。
“我不知道。”辛椎难得说了句废话。
纪行闭上眼,一言不发。辛椎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随后纪行将那些牌子扔到地上,轮椅并没有人推,但却缓缓朝着一个地方前进。纪行任平轮椅带着他往哪个方向去。
轮椅所到之处,路人皆让。
纪行像是睡着了,也不管自己到了哪。一刻钟后,他到了一片湖之上。大湖结冰,湖心一个人在等。
纪行睁开眼,看着那个身影。那人背对着纪行,一身金甲。
“你要去池渊?”那人问纪行。
纪行道,“是。”
那人道,“含光鹭影有一子,早产,我以为夭折。”
纪行道,“那孩子命大,有个老乞丐护着他,后来老乞丐把孩子扔在了一户富人家做了长工。他自己死了后身上只有一指深的薄土盖着。”
那人道,“辛椎与你说过了吧,我要见你。”
纪行道,“你在千年前便已经走到山巅之上,竟然会见我这样的小人物?”
宋千会道,“我不在此处,你所见为我神识所化。辛椎做的那些事,是我默许。你不必满腔怨气。”
纪行道,“我要去池渊。”
宋千会道,“你可以。”
纪行突然道,“我家当年是不是极显赫?”
宋千会认真道,“显极一时。”
纪行叹气,“我不恨你,也没心思找你报仇。我连父母什么样都不知道。我行走江湖,街头叫卖,屋檐上鸟语,灶里热饭热菜,与我无关。一千年前的事了,你说我要是看不清,的确是看不清。”
宋千会道,“孩子,从池渊回来后,去西北边军吧。”
纪行楞了一下。宋千会这语气,竟然像一个长辈嘱托他摇头,“去看过墓后我就出大商,一路向西,但不是去你的西北边军。”
宋千会叹一口气,“可惜了。”
随后四周景物变换,纪行突然惊醒,原来是一个梦?玉娇龙见纪行醒了,“回去吧?”
纪行点点头。他现在在这座皇宫里有了一间很大的房间,这是当今圣上的“赏赐”,也是他用命换的。
等他被玉娇龙推回房间。他看着玉娇龙缓缓关上房门,屋内顿时暗了起来,仿佛一切划上句号。
此时齐安,正在案上沉思。桌案上放着一道圣旨,只差他盖上玉玺。这是他的第一道圣旨,所言繁杂,归根结底只有一句话,处斩礼亲王!
那是他的亲叔叔,他虽然没有丝毫感情,但却迷茫起来该不该降下这道圣旨。他与纪行呆的久了,不知不觉间学到了纪行那种对万事怀疑的性格。他拿着玉玺,突然手一滑,这道圣旨顿时在钦天监“报了案”!
马上就有太监过来。齐安看着人来人往,仿佛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齐安笑笑,像是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仰起头,“朕?朕?”
钦天监的提司很快那到那道圣旨,于是无数钦天监的人出了那座院子!当日下午,礼亲王坐在那只快破了的凳子上哈哈大笑,“武夫当国!武夫当国!”
东平王乘在王辇之上,远远望着那一条街,“四哥,到了下边,别再和二哥抢什么了。”
礼亲王被算计了。辛椎起头,胡惟庸献计,宫部保一切绝无问题。而东平王亲自去给礼亲王做说客,劝他造反!辛椎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礼亲王!
原本以为已经事败,但辛椎没有想到齐安真的狠的下来这个心。至于齐安手滑一事,则根本无人知晓。或许是连苍天也要礼亲王死吧!
纪行被玉娇龙慢慢抬进床上。他的伤很重。十万年合丹虽强,纪行却不大好消受。连着好几天他连动都不能动,一动就疼。当初他为图腾所伤,那只白玉龟说还不到动用合丹的时候,还真没骗他。要是贸贸然用了合丹,指不定他就炸了。
他现在虽然难受,但只要熬过去,他的修为就会出现一个质的飞跃。但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修为高低了。从池渊回来后,他就万事不管,回老家与老邢几人团聚,然后只等白芙回来。
玉娇龙正在屋子里坐着,然后她突然道,“往后我去哪?”
她没有指望纪行回答,这不过是她自言自语。纪行听到后也的确没反应。玉娇龙道,“你现在能喝酒吗?”
纪行脑子里原本是一片空白,听到酒笑了笑,“行啊。”
玉娇龙突然憨憨地笑笑,“我去弄,你把牌子交给我,不然出不了宫。”
纪行下意识道,“我已经扔”
马上他就发觉自己腰间一直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他这才想起自己动都动不了,哪能扔了那些牌子?玉娇龙不管他说什么,伸手就到他后腰去掏,“等我会儿,马上回来。”
纪行点头。
玉娇龙随即出门。
纪行坐在床上,眼神顿时空洞。一只蜘蛛从房顶慢慢吊下来,很快就到了纪行鼻尖上方。纪行现在不能动,只能看着这只蜘蛛。他不能动不代表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了。现在他只需要看这蜘蛛一眼,就能把它杀死几百回。但他觉得要是自己动用了神识,那自己就算输了。
于是他用眼睛狠狠盯着那蜘蛛,杀气顿时弥漫在这房间之内。一个极强却不能动的高手,遇到一个有毒却根本对他造不成困扰的弱小生物,究竟要怎样才算公平?纪行相信单凭自己的气势就能将这只蜘蛛吓死。但他的恐怖,那蜘蛛好像一无所觉,仍旧向下吊了一下。
纪行眼睛瞪得更狠了,杀气浓郁到了仿佛能够化作实质的程度。但他奈何不了这只小蜘蛛。任他再强大,对这只蜘蛛来说,与这蜘蛛有何干系?但在纪行眼里,那只小生物的生死只在他一念间。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只蜘蛛落到了他的鼻头上。纪行突然愣住,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此时门一开,玉娇龙提着两坛子酒回来了,莫名其妙道,“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纪行笑得腹痛难忍,“快过来把我鼻子上的蜘蛛拿走!”
玉娇龙走过来一看,纪行鼻子上还真待了一只小蜘蛛,伸手一挥那蜘蛛便不见了踪影。而后她把纪行扶起来,在纪行肚皮上摊开一张布,再打开一个油纸包,“里边是酱牛肉,一个姓周的大官送的。”
纪行道,“那个人你不要多接触,看着不像个好人。”
玉娇龙豪饮一口,“难道我看着就像个好人?”
纪行笑道,“倒是,忘了你是土匪头子了。”
玉娇龙哈哈大笑,于是拈起一片肉干就吃。纪行看她吃的这么香,“你好歹也管管我啊,给我喂一口!”
玉娇龙一看,又笑了,抓起三大片牛肉就塞纪行嘴里,“慢慢嚼吧!”
纪行嘴被堵上了,一时说不了话,只能先吃完了才道,“你是想噎死我啊?”
玉娇龙笑道,“堂堂真灵大高手,居然被牛肉噎死了,你说是不死奇事?”
纪行道,“这又不丢脸!堂堂诗圣杜工部还是吃牛肉撑死的呢!人家文人都这么个死法,我要是噎死了,也算是做个饱死鬼了!”
玉娇龙道,“你还挺博学。”
纪行叹一口气,“以前跟着我,我妻子,她教我看了不少书。”
玉娇龙给纪行喂了一口酒,“她现在人呢?”
纪行长叹一口气道,“走了。”
玉娇龙愣了愣,“你节哀啊。”
纪行笑道,“我是说她人走了,不知道跑去哪了。”
玉娇龙道,“有个地方的习俗叫作颠山。男人娶了老婆,女人要是觉得和他过不下去了,就回娘家。那时候男人就过来低声下气地劝,劝完了两口子也就和好了。也有的颠山是真的颠山了,但是要留下孩子,不然那女人会被骂很久。你是不是遭到颠山了?有孩子吗?”
纪行听她说完,笑道,“都是哪跟哪?我们新婚第二天她就没了影。我找过,但是没找着。孩子自然是没有,我也不想生个孩子跟着我遭罪,要是我有点家当了,也没啥事了,有个娃在身边倒也行。”
玉娇龙给纪行喂酒,“我原本以为你是神仙,但没有想到神仙也和凡夫俗子一般,至于娶亲生子,也是一般无二。”
纪行道,“你看到人家宫部了吧?走哪两手都揣在袖子里,与农夫有何不同,那样的人物都这样,难不成我还要故作高深?”
玉娇龙哈哈大笑,“说的也是!给你喂酒!”
纪行咕咚一声,“再给两片肉!”
玉娇龙就往纪行嘴里塞肉,“刚刚我出去买酒,看到有官府抄家,那一条巷子都被抄了,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纪行笑道,“我说是谋逆你信不信?”
玉娇龙笑笑,“怎么什么都是谋逆?”
纪行道,“那条巷子可不一般,那是礼亲王的地盘,整条街都是他的亲随,咱们差点死了就出于那条街的人的杰作!”
玉娇龙疑惑道,“堂堂亲王殿下怎么住那啊?”
纪行道,“多年前,先帝还在,礼亲王就谋逆,被贬作庶人,相当于是软禁在那了吧。”
玉娇龙道,“不管不管。当年我白水寨的弟兄要是今天在这,也好让他们看看皇宫长啥样,哈哈!”
纪行笑道,“你那些白水寨的弟兄恐怕还没进神州就被钦天监的人一一处决了!”
玉娇龙哈哈大笑,“也是!尤其是李婵柔和牛大砍!这俩人走哪不是脸上摆明了我是马匪!笑死我了!”
纪行突然不再笑,“都不在了?”
玉娇龙洒了一碗酒的量到地上,还是笑得合不拢嘴,“是啊,都没了!都没了!”
此时在太和殿内,新帝与礼亲王第一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