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安源时,凌励特意选了当年查案的路线,向西北越过季月河后去了杂花坡。在当日他被绑架的山洞里,他细细回想那两名绑匪的对话,依稀记得他们提到了山南别墅,说顾准将军饷大部分挪用去修这别墅了。
循着这条线索,凌励以查固防务为由,调取了安源厢军十余年来的卷宗资料,完成了十二年前他就应该要做却没能做到的核实查证。
他发现顾准从朝廷领取的军饷,绝大部分都用于购买武器、马匹、粮米等军需物资及征募厢军的人头费,在厢军的出入账目中均有详细的领取消耗记录。军饷中还有一部分,用作了修缮城外的塔楼、岗哨等防御设施。这些军中日常开销,对在军中呆了十几年的凌励而言,再清楚明白不过了,是真是假,他一眼便能看出来。
他也专程去了安源城南门外半坡的南山别墅。仔细打探之后发现,山南别墅确实修建于十三年前,但别墅的主人并非是时任安源知州的顾准,而是一个叫豆蔻娘子的舞伎。
凌励在西境多年,对豆蔻娘子的艳名早有耳闻。以她排在安源“六绝”之首的地位而言,名下有这样一幢华美精致的别墅不是难事,可十几年前,她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若那时便有能力修建这样的别墅,又何必至今逗留风月场中……
得知凌励返回西境,宋宥带着一队人马来安源迎接。傍晚时候,他带着众人走进镇西军在安源的驿馆,便遇到穿一身雪青绣缎襕衫的凌励,带着同样衣饰华丽的侍卫窦骥要出门。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宋宥从未见过凌励富贵公子般的打扮,格外新奇。
“宋将军,殿下要带我去桑家瓦子看豆蔻娘子的胡旋舞!”凌励还未开口,窦骥便一脸欢喜告之。
宋宥愣了一下,随即道:“这种好事儿,怎么能少了我,我也要去。”
“我去办事,人跟多了不好。”凌励瞥了宋宥一眼。
宋宥笑道:“殿下先请,我换了衣服自去。”
凌励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出驿馆,了窦骥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吩咐车夫朝桑家瓦子所在的街巷驶去。正是日落灯时候,城中百姓忙碌了一整天,此时收拾摊贩出城的,赶着参加宴饮的,准备夜市货的,形形色色的人流在城中熙攘往来,热闹不已。
坐在马车,看着这样鲜活热闹的安源,凌励的眼中也有几分欢喜。马车转过街角,却突然停下了,马车夫过来报告说前面其善堂运送药材的马车堵着路了,需要稍微等一下。
“没几步路了,我们走过去便是。”凌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殿下想要步行?我陪你。”已换好一身靛蓝锦袍的宋宥,当即从旁边的马背跳下来,笑着走前来,“我这一身打扮,如何?”
凌励下打量他一番,唇角不禁牵起一丝笑意,“到还没见过襕衫锦袍配马靴穿的。”
宋宥哈哈一笑,“主要是赶时间,听说豆蔻娘子晚只有这一场演出……我这袍子长,又是晚,没人注意到。”
“殿下,外面冷,你得披大氅……”窦骥抱着为凌励准备的墨狐大氅跳下马车来。
“在外面,不要叫殿下。”凌励接过大氅说道。
“那,那怎么叫啊?”窦骥摸了摸脑袋,一脸愣怔。
“可以叫我穆大哥,穆公子。”凌励丢下这句话,便信步朝前走了。
窦骥一头雾水的望向宋宥,“为什么要叫穆大哥,穆公子?!”
“殿下在胭脂洲养伤时,曾化名穆青。”宋宥解释了一句,疾步跟了去。
宋宥与凌励并肩同行,边走边向他汇报近期镇西军冬衣物资筹备及日常训练等情况。经过其善堂时,凌励突然停住了脚步。宋宥回头看向凌励,只见他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出神地盯着街巷斜对面。
宋宥顺着凌励的视线望过去,待看清对面街巷杏黄灯笼下“都尉府”的匾额时,也不由得愣住了。两年前,这里面发生的那场本可以阻止的屠戮,至今回想起来仍是血迹斑驳、历历在目,以至他每次遇到舒家唯一幸存的舒眉时,总会心怀歉疚……
“殿下……可曾,后悔过当日的选择?”宋宥忍不住问出了这个一直盘桓在他心底的问题。
“不为小恶,难行大善。”凌励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看着宋宥道:“我何须后悔?”
说罢,他紧了紧墨狐大氅的领子,大步朝前走去了。
桑家瓦子最大的一个棚子里,座无虚席。在节奏激越的鼓点声中,八名身着银丝巾袍的盛装女子在台旋转舞蹈,袖巾飞舞,媚眼如丝,恰如仕子描述的“回裙转袖若飞雪,左旋右旋生旋风”,美不胜收。
“哪一个是豆蔻娘子啊?”窦骥瞪大了眼睛问道。没料到豆蔻娘子的演出这么叫座,凌励一行赶到时,只买到了一两银子一个的远座。
“还没出来呢,着什么急?”旁边的男子用看土包子一般的眼光瞥了他一眼。
这时,鼓点加快了,台八名女子踏着鼓点向舞台两侧分列,台后的绯色金绣纱帘徐徐拉开,四个赤缚男子将一面大红鼓抬放在了舞台中央。
随着一阵银铃轻响,一个身着绯红纱袍的曼妙女子从纱帘后出来,她一个敏捷腾身,蝴蝶一般轻盈跃了大鼓,台下顿时叫好连连。
待叫好声停歇下来,她的双臂高举过顶,轻轻拍了三声,系在她雪白皓腕的一串银铃便发出了急雨般细密的响声。随之,棚子里四面皆响起了鼓音,循声环顾,才发现东西南北四角皆有乐伎在击鼓、奏乐。
随着乐声汇集,大鼓的女子应着鼓点开始张臂扭腰、腾挪飞跃,绯色的裙裾巾带随着她的动作飘飞旋舞,远远望去,时而如凤凰振翅,时而又如烈焰燃烧……
这般场景下,台下观众情绪越发亢奋,在一片叫好声中,纷纷掏出银票、金叶子往台抛掷,场内宛如雪片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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