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建康时,连日阴雨,寒风瑟瑟。
六极宗在建康置的宅子比安陆的大了许多,新乐在这里又见到了方凌烟和宗瑞,许久不见,竟然感觉有点亲切。
这两人瞧着新乐与之前刚被虏来时大不相同,已经没有当初的戒备警惕,反而和谢湘谈笑自如,神态也时不时在矜持庄重里夹杂些许一闪而过的娇憨,心下不禁佩服自家师尊,看样子坐了一趟船,已经俘获了美人心。
待安置好新乐崔蔚等人,方宗二人便立时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如数禀报给了谢湘。
“禀师尊,碧血丹珠现在在太子刘劭手里,据传,是五斗米教的妖女严道育献给他的。这妖女先是蛊惑东阳公主,后给太子献宝,如今被太子和东阳公主还有始兴王刘濬奉为上宾。且自从碧血丹珠到了太子手中之后,这四人就开始过从甚密,东阳公主府两个下人往东宫来回送信跑得勤快异常。”
“嗯……”谢湘坐在榻上,右手环着茶杯,拇指反复摩挲杯沿。“看来太子这棵树长得好好的,偏要要作妖作死。”
“师尊意思是......”宗瑞和方凌烟心中也不是没有猜测,却觉得太过荒唐,不敢置信。
“自然是想夺位了。和一个巫女密切来往,还能有什么好事,他一个太子,既不缺财也不缺色,所图无非是让他的皇帝老子赶紧归西,自己好早日上位罢了。”
谢湘面带不屑,言语直白,毫无顾忌地揭开谜底。
“可是师尊,皇帝一向宠爱刘劭,就是什么也不做天天玩乐,这皇位也迟早是他的,何必冒风险做这遗臭万年的事,不是多此一举吗?”方凌烟疑惑道。
“正常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人经不住别人在耳朵边上吹风怂恿而做蠢事。这个刘劭果然如本座所料,不是帝王之器,如果他真的能用巫术除掉皇帝,以后必然就是五斗米教的天下。”
谢湘两指轻扣桌面,神情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
“这事你们让人仔细盯着,搞清楚他们准备怎么做,到时候动点手脚,坏了他们的好事,呵呵,教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湘原本是个唯恐天下不乱人,可是这次若是让刘劭成功夺位,五斗米教就会一家独大,六极宗别说讨好处,只怕会被别人踩死在脚下。于是情势所逼,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他也不得不出手。
“是,弟子遵命。还有师尊,碧血丹珠现世的消息不知怎么已经传开了去,现在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都在往建康聚集,连一叶老和尚,雪莲仙子,金龙帮的帮主程凤菊,木樨山庄的段飞岩,和额......正阳教的弟子周韵也来了。”宗瑞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串人,或多或少都与谢湘有些过节。
“嗯?一叶老和尚和那个雪莲假婆娘也来了?”谢湘闻言微微讶异,摸着自己下巴思索起来,
“以这两人的身份武功,照理不会为了一个什么劳什子珠子,就巴巴地赶来凑热闹。除非他们确信这碧血丹珠能让人功力大增传言是真,亦或是......另有所图。若这传言是真的,本座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
说着微微一笑,似乎来了兴致。
宗瑞见状暗暗叫苦,这些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家师尊平时狂妄自大,把人挨个都得罪了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同时出现,若是师尊此时起了玩兴,一个不小心被他们当成众矢之的,岂不是自找麻烦?
“他们要想动手,必需得从东宫下手,你这几日多派点人盯着东宫。”
“是,弟子这就去安排。”宗瑞领命退了出去。
“师尊,新乐公主之后的事该如何安排,还请师尊示下。”方凌烟目不斜视,毕恭毕敬地躬身请示。
“凌烟,你觉得这小公主如何?”谢湘已然换了一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凌烟。
“嗯……弟子觉得公主尊贵却不倨傲,单纯却不蠢笨,知书达礼,温文尔雅,长得也甜美俏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额,不可多得的良配。”
方凌烟不确定谢湘所指何意,不敢抬头,吞吞吐吐地夸了新乐一番,心想说点好话总不会有错。
“呵呵,为师就知道你心里必然会如此揣测,以为我有意于她,但是你只猜对了一半。这个小公主甚合为师心意不错,不过她年纪还太小,本座也不想谈婚论嫁。为师想问的是,你觉得她可用否?”谢湘似觉可笑地看了方凌烟一眼,又开始摸起杯沿,神色凝重,
“为师所要秘籍,随时都能让她去拿来,只是拿到之后,是就此放她回宫还是带走留在身边……此人身份特殊,若是放她回宫,或可将她变为本座留在宫里的一枚棋子,若是留她在此,则可用她破坏五斗米教和太子的图谋,此事实令本座举棋不定。”
方凌烟在心里大吐其槽,这事情也不是您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啊,要把人家留在身边也好,做棋子也好,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呢不是。
不过她跟了谢湘那么多年,知道自家师尊确有这个本事让别人对他死心塌地,更何况新乐涉世未深,少女怀春,明显已经动了心。
“师尊若能稍等一段时间,待得太子所图付诸东流,再把公主送回宫去取秘籍,顺势将人留在宫中,岂非两全其美?”方凌烟抬头望着谢湘,提议道。
“你说的不错,为师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不知为何,隐有不安。罢了,这段时日你尽量把她照顾妥帖,太子那里若是马上动手就最好,如若不然,就把那个巫女严道育给杀了,再把碧血丹珠给收缴了,让他们一了百了。”
这话说的,人家才是太子,您是什么身份,去收缴太子的东西呀。方凌烟哭笑不得,遵命退下。
次日,新乐准备了两封信,一封是给王僧绰的,写了遇到崔蔚的经过和举荐崔蔚的委托;另一封则是给养母路惠男报平安的。
原本她还以为谢湘会限制她寄信,或者要仔细查一遍信的内容,没想到他浑不在意,还让她再写一封给文帝,让自己父亲知道腊日之后会回宫,不知道是说他胆大好还是贴心好。
王僧绰很快就回了信,对崔蔚的遭遇哀悼安慰了一番之后,又表达了对崔蔚堂兄崔浩才华的敬佩向往之意,答应会立刻安排接崔蔚到驸马府上暂住,请新乐放心把人交给他。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解决了,只是胧月与崔蔚两人分别在即,心中都多少有一些不舍。
崔蔚临走之前单独请了胧月于园中小酌,却只是反复感谢新乐知遇之恩,胧月照顾之情。二人各自心思,终究未说出口。
转眼间,已到腊月,家家户户都在为腊日祭祀做准备。
这一日,谢湘心血来潮,邀了新乐到市集上闲逛。市集上有许多摊贩,摆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小玩意,新乐也觉得十分新鲜,兴致大好。
两人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四下流连。新乐忽然在一个丝线编花结的摊子前停下,驻足观望。
摊主是一名中年妇人,身边放着个装满粗细不同,各色丝线的竹篮,还有一些已经编好的花结丝穗,想必是以手艺做点小买卖,补贴家用。
只见她双手灵巧如蝶影翻飞,一红一白两股丝线在她手里穿梭交叠,一转眼就编成了一个团锦结,如同六瓣花开,煞是好看。
谢湘见新乐看得全神贯注,双目光彩奕奕,便识趣地把这个团锦结买了下来,笑吟吟地递给新乐。
“妙妙看得目不转睛,想必十分想要这花结,既然如此,本座便买下送你,你喜不喜欢?”
“这位郎君真是个可心人,小女郎好福气。”妇人看着他们俩笑道,眼角皱起一片细纹。
新乐微微一笑,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谢”就收了下来。
转头问妇人,“请问可有墨黑藏蓝丝线?”
“有,有的。”妇人从篮子里拿出一根藏蓝一根黑色丝线递给新乐。
新乐拿着两根线学起妇人刚才的手法,偶有磕磕绊绊,但不一会儿也编出一个几乎一摸一样的团锦结。
她转手把成品给了谢湘,得意地笑道,“这是本宫的回礼,谢宗主可还满意?”
谢湘哈哈大笑,“妙妙确实冰雪聪明心灵手巧,看一遍就学会了,要是人人都跟你这样,本座看别人也别做生意了。只不过你这回礼,不是一样还得本座出钱?”
新乐哑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贵在心意嘛,好歹是本宫自己编的。”
“就是就是,女郎亲手做的那心意可完全不一样。”妇人应声附和,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听着,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同了。
新乐微觉尴尬,干咳一声催促谢湘赶紧付钱走人。
一转身却看到了两个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熟人,瞬时整个人都僵住,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