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安吃完最后一口面片汤，放下碗筷，又望着街对面漆皮脱落的牛皮大鼓，怔怔出神。

老刘头早就习惯了这个年轻人怪异的举动，心道衙门前的破鼓有甚好看的，那就是个糊弄人的摆设。

他哪知道林平安是在缓解饭后无烟的惆怅，有两年没做过活神仙了，每次办完事，也是蛮空虚的。

京兆府衙门离着教坊司有一段路，无马无车，囊中羞涩的林平安中午自然回不去租住的地方，即便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索性在衙门对面的老刘头摊子上入了伙。

一天两顿，朝食油饼管够，午时大多是面片汤，撒上一把香叶，味道比炙肉还要好。

这时节都是用的纯天然香料，老刘头吊的高汤鲜味十足，搭配上劲道的面片，那滋味……甭提了。

每次林平安都会来上两大碗，也不顾形象，蹲在衙门口，呼噜噜吃个痛快。

“大林，怎么没见衙门里的其他几位后生？”

听到老刘头发声询问，林平安晃了晃神，回道，“听典史李大人说，西市那边出了案子，待会我也得过去。”

“是么？今儿可是上元节，这事儿闹的，过个年节也不让人痛快。”

林平安叹出一口不符合年纪的浊气，想到曾经的九九六福报，恶狠狠接道，“谁说不是呢，到哪儿都一样！哪有什么年节好过的？”

吃干抹净，不忘问一句阿翠怎么没来帮忙，得到姑娘出了正月就要嫁人的噩耗，林平安感觉刚刚咽到肚子里的面片汤瞬间就不香了，真是活该嘴欠。

又看看日头，差不多午时三刻，起身别过老刘头，拿了佩刀掖在肋下，顺着街道往南行去。

西市占地差不多有两坊大小，与东市交相辉映，但却比那边热闹很多，主要源于北齐各地的行商都会汇集于此，互通有无。

即便是战时，仍旧有一些不怕死的南魏商贾冒险入市，干着搏一搏，小马换大车的勾当！

出事地点是西市北面的一个都亭驿，也就是城内的驿站。

林平安赶到的时候，整条街巷早被封锁，同僚们已经在做着收尾工作，或者说收尸。

都亭驿不大，有个五六亩的模样，临街是两层的铺子，背后则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通常用来囤一些不方便送去驿仓的贵重货物。

所以夜里也会有专人值守，可惜这些人全部遇难，一共十四名驿丁，无一生还。

怪不得林平安午时回去，一个同僚也没见到，原来是这案子大了去了。

无论哪个朝代，命案都是重中之重，如若按期破不了，朝廷是会追究主官责任的，轻则丟官，重则发配，更何况这里是都城建业，那些都察院的大佬们一个个生龙活虎，有着做不完的弹劾业绩。

想到那些不得善终的前任们，京兆府尹孙大人如坐针毡，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温吞模样，亲自上阵，直恨不得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此时人手大多已经散了出去，唯余下林平安的顶头上司宋捕头与万年县的父母官，一同陪着府尹大人分析案情。

他们几人守在驿站后院的一口古井边，交头接耳，声音却压的很低，生怕被外人听到似的。

林平安瞧了片刻，不得要领，只好拉过一名万年县的不良人，随意攀谈起来。

不良人是北齐各县衙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相当于临时工，与京兆府的正牌捕役职责相同，待遇却天差地别。

对方见林平安身穿皂吏差服，不敢怠慢，将案情始末仔细讲了一遍。

这名叫元朗的不良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叙述详略得当，很快林平安便了解了个大概。

“仵作现场验尸时，可是说这些驿丁都是一瞬间被肢解的？”林平安极为擅长在繁杂的线索中抓到关键之处。

元朗点头回道，“老仵作是这样说的，凶手一定是力大无穷，尚且无法判断出用的是何种凶器。”

“十四名驿丁，其中还不乏好手，凶手能在不惊动附近街坊的情况下，做到瞬间击杀！不太可能是一个人所为。”

“但是奇就奇在，现场没有留下太多可疑的脚印。”

林平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元朗，笑道，“说明这些人有备而来。”

前些天刚下过小雪，想要在泥泞不堪的院子内不留下痕迹，放在曾经的世界里可能不太容易办到，但在这个超凡世界中，有太多修炼体系可以做到不声不响。

比如武道踏雪无痕，道法瞒天过海，如果是妖物作祟，那就更加容易了。

元朗听明白了林平安话中之意，摸摸头缓解尴尬，“还好你来晚了，没有看到当时现场的样子。”

林平安回头看看小院内外随处可见的血渍，有些低洼处尚存着一汪汪血泊，未干未冻，现场惨烈可见一斑。

“这些凶手手段太过狠辣，丧心病狂！”

元朗脸上一白，低声快速提醒道，“经过上午的调查，大人们不认为这是一场故意谋杀案件。”

林平安闻言一怔，“为什么？”

“他们都说是妖祟所为！”

“嗯？不可能！”

元朗被林平安突然拔高的声线吓了一跳，疑惑道，“为什么不可能？”

林平安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老子没看到妖气吧？

打从进入现场，林平安就动用了强占的天生异瞳，没有任何收获，除非自己瞎了，否则这么大地方，绝对不可能没有留下妖气。

但凡妖物所过之处，即便是留下一根小小毛发，在林平安眼中，也无异于一枚绿阳。

更何况能做下这么大案子，瞬间杀死这么多人的，肯定是大妖，也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线索。

然而现场没有任何妖物活动过的迹象。

说明不会是妖祟所为！

林平安突然感觉自己的金手指并不是一无是处。

“你们在喧闹什么？不去查案子，呆在这里做什么？不想干了？”

一声破锣嗓子打断了两人的讨论，林平安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宋捕头。

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得罪的就是这个家伙。

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厮太过混帐，简直不把林平安当人看，呼来喝去的，当是使唤下人，不得已与这厮呛了几次。

如果不是明面上，林平安与某位给事中有些关系，想来早就被踢出了京兆府衙门。

回过神来的林平安正要说话，一边的元朗已然行礼道，“我们方才正在讨论案情，惊扰到大人，望大人见谅。”

“你们有什么破案情可讨论的，别给老爷们添乱，滚一边去。”宋捕头得理不饶人，扯着嗓子开骂。

府尹孙大人正一脸愁云，远远看见林平安二人长得一表人才，俊逸不凡，起了三分好感，鬼事神差地走过来，抬手止住宋捕头的喋喋不休，开口问道，“你们，可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