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门坐北朝南，比起附郭长乐、万年二县要气派很多，门口的石狮子只较都察院的小上一些。

林平安在午时前迈进朱漆铜钉大门，先去换了皂色公服，同典史交了差事，签了押，一上午就算过去了。

明面上，这差事只是走一个过场，乔装打扮也是碍于关夫子的身份特殊。

据说京兆府尹孙大人早年也曾受教于夫子，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想必万年县那位大人也是有此顾虑，毕竟谁也不想得罪了夫子与那帮子前途无量的读书人，但凡出了什么事情，也有一些回旋的余地。

天子脚下的父母官最是难做，单说这京兆府，十年间换了十四任府尹大人，任何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都可能变成悬在头顶的利刃。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平安关心的事情，京兆府的安保差事交接完毕，还有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穿过一道长廊，林平安来到一处偏厅，趁着四下无人，从随身的挎包内取出一张一掌有余的黄色符纸，咬破舌尖，就着一口真阳涎，飞快在纸上书写起来。

【涉镇南王，速察子祺，疑妖】

短短一行字，足足写了半柱香时间，闭目养神后，林平安才小心地将符纸叠起，手中掐了一个繁琐的法诀，嘴里念念有词。

只见符纸无风飘飞而起，悬停半空，又快速扭曲变化，然后轰地自燃，从中弹出一只拳头大小的赤色乌鸦，扑棱两下翅膀，瞅了林平安一眼，方才一头扎破窗棂，飞了出去！

传信道法——朱雀，虽然严重名不符实，但却是林平安唯一能够独自施展出来的道法。

信是传去镇妖司的，那是一个延续了近千年的地下衙门，见不得光的地方。

林平安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平平无奇，不仅有道门，佛陀，还有妖魔精怪，自然也应该有一个维护秩序的地方。

只是他没有想到原主居然是其中的一员。

两年前，林平安一觉醒来便到了这里，猝不及防地从一个抠脚大汉梦回抗皱小鲜肉。惊喜与刺激过大，导致他用了两个多月才接受了这个没有巅峰峡谷的地方。

当然，这里也不需要打野。北齐建业城是一座繁华的让林平安惊愕掉下巴的古代大城，类似于那个存在于书本影视记忆中的古长安。

而且是大唐时期的，但这个名叫北齐的王朝却不存在于任何一个林平安印象中历史时段。

所以这里也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揣在他怀里的腰牌和那位大人。

第一次见到镇妖司的提点大人是在一个深夜，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林平安的床边，整个人裹在一层黑漆漆的雾霾里，甚至是男是女都让人分辨不出。

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言难尽……

如果不是镇妖司的月俸够高，待遇够好，林平安实在不想与一个前朝设立的地下衙门打交道，随时掉脑袋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镇妖司这位提点大人倒是不难相处，也教了林平安一些比较实惠的东西。

比如一招不用从天而降的剑法和一式朱雀传信道法。

之后，林平安用了更长的时间来融入了这个古代世界，即便消化了原主的记忆，仍旧有很多东西让他感到无法接受，比如上厕所得用竹片清理，一不留神就会很疼很痛。

再之后，明地里，还有一个月零三天年满二十的林平安是京兆府衙门里的捕役，月俸二两银子一石米。暗地里，已经两世为人的林平安是前朝镇妖司的一名见习校尉，俸禄达到了十两银子！

别小看这十两银子，加上原本的二两，林平安再攒个几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平康坊的老宅子赎回来，也好了却可怜不知下落的原主一桩心事。

原主在林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泼皮无赖一般的长兄，乾化十四年犯了事，现如今还在诏狱里呆着，林家不惜动用老本，也没能把他捞出来，堪堪免了死罪而已。

林家大郎吃了牢饭，老父气的一病不起，没多久撒手人寰。之后树倒猢狲散，偌大的家业也就垮了。

年仅十一岁的原主差点饿死街头，幸好碰到了镇妖司那位喜欢缠绕一身黑漆漆雾霾的提点大人。

直到林平安鸠占鹊巢，才明白镇妖司原本只是看上了少年的眼睛。

人有人脉，妖有妖气。

妖物大多善长隐遁幻化，普通人无法辨别，镇妖司虽有一些手段，但遇到道行高深的大妖，也是无可奈何。

道法三千，偏偏漏了一瓢。

但是这世上乾坤变化，相生相克，有一类人天生异瞳，可以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妖气！

即便是千年大妖，幻化无形，在林平安眼中也只不过是一团绿光，无所遁形。

辰时他在那名叫做子祺的华服女子身上，便看到了一丝淡到极易忽略的绿芒，不是很让人发慌的那种。

这也是为什么镇妖司会派他出现在长乐城门外的原因，提点大人上头有令：

【非常时期，所有来自南疆足够搅动风云的大人物，必须彻查】

一千年前，北齐与南魏本是一家，也就是设立镇妖司的前朝。

那是一个大一统的伟大王朝，繁极一时到让四下蛮夷兴不起一丝违逆之心。然而往南万里，有十万大山，妖国林立！

人妖两族爆发了近千年的战争，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之后道门兴起，佛陀西渡，人族昌盛，十万妖国被封于大山深处，永世不见天日。

这些类似于史前文明的故事，林平安都是在勾栏听曲时顺道听来的，本身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年前坊间兀地流传着一句话。

赤蟒现，天地动。

万妖出，仙神灭。

对于顺口溜一般的三字经，林平安起初并不以为意，奈何民智混沌，区区几天便传得满城风雨，甚至都惊动了皇宫里的大人物。

于是，建业城各官署衙门疯狂运转起来，庞大的国家机器悄暗戳戳地碾碎了明面上的所有声音。

喜欢在街坊里弄间各处吆喝翻唱的小屁孩们，仿佛一夜之间都被妖怪抓走了。林平安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们了，怪想念的，特别是那个系着超天辫的小胖子，不知道他娘亲改嫁了没有。

……

建业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废弃府邸。

赤色乌鸦小朱雀在破败的荒草间，来回摇曳，转了半天，才扭着P股一头栽入了后院的枯井之中。

黑暗撞上小家伙身上的赤浪，缓缓退去。

一双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暂的柔荑稳稳地接住了小家伙，捧在手心里，生怕化了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