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轻雨急匆匆地来喊温萦起床,急道:“姑娘,不好了,快起来。”
温萦睡得脖子落枕,歪着头睡眼惺忪道:“怎么了?”
轻雨道:“奴婢一早起来,听见负责进城采买的人说,有人传言说您没死,还说亲眼看见您进了银月宫。”
“你说啥?”温萦猛的起身,脖颈子一阵刺痛,疼的她呲牙咧嘴了半天,“你给我细说说。”
轻雨说,昨日在晚云楼看见她的官差是个大嘴巴,在大街小巷到处说晚云楼的第一舞姬没有死于大火,而是被不知名的富家子弟救走了。
也是此时,温萦才知道自己原来会跳舞,而且三个月前一舞动京城,成了晚云楼最火的姑娘。
当然,在遇见罗子俊前,重金难求她陪酒,更别提过夜了。
只是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光溜溜的和罗子俊躺到了一起,又是怎么被银月宫的人发现并带走的,这些事情,楚明心和江微澜一直不肯多说,好像多说一句就会要了她们的命似的。
温萦披衣下床:“我去找寒苏。”
“不行不行,”轻雨拦住她,“宫主今日要见客,怕是没空见您。”
“见客,我怎么不知道,”温萦奇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抓住轻雨道,“寒苏要见谁?”
轻雨仿佛有些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道:“阙天盟的....罗正兴盟主。”
“我丢。”温萦慌乱地穿上鞋子,“快快,打水我要洗脸。”
再危机的时刻,形象也不能乱。
彼时寒苏在梅林看弟子练剑,楚明心在一旁跳来跳去,时不时和寒苏说上两句话。江微澜来报,奉上一封烫金帖子:“宫主料事如神,罗正兴果然投了帖子求访,见是不见?”
楚明心皱眉道:“咱们和阙天盟交往不深,他来做什么?”
寒苏扫了她一眼,神情淡漠,楚明心立刻回过神来:“不会是来找......”
“江湖有江湖的礼仪,罗正兴大老远来长安,我怎能不见呢。请他观霜殿一坐。”
罗正兴由两个银月宫的大弟子引着从满星泽而入,穿过碧竹甬道和梅林,来到观霜殿。门派相交,排面自然少不了,罗正兴虽然服素,却依旧穿得隆重,还带了他的女儿罗子桐、大弟子邵峰等人,带着价格不菲的礼物。
银月宫整体风格就是素净、飘渺,虽然占地千里,却丝毫没有世俗的奢华。寒苏穿着一袭轻描水墨的白衫,坐在观霜殿的正厅里,三个护法坐在身边,看着罗正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寒宫主,别来无恙。”罗正兴留着络腮胡,身宽体胖,约莫五十来岁的模样。也许是因为痛失爱子,神情甚是沉重。看到寒苏的模样,他显然是微微惊讶了一番:“自听雪会武一别,已是六年未见,寒宫主越发神采奕奕了,老夫带了些薄礼略表心意,还望寒宫主不要嫌弃。”
“罗盟主客气了,请坐。”寒苏略去了客套话,“明心收下,给盟主上茶。”
罗子桐生的文静,相貌平平,鼻子眼睛皆随了他爹爹模样,身着阙天盟墨色的对襟练功衣,人群中默默无闻。她微微屈膝,轻声道:“子桐见过寒宫主。”
寒苏讲话依旧简洁:“久仰。”
罗子桐抬起头看了寒苏一眼,再低下头时脸颊竟然微红起来,默默走到父亲旁边坐下。
几个侍女端着玉盏鱼贯而入,皆面带白纱。罗正兴眼中滑过一丝疑云,却没有说什么,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茶。
为首的侍女将茶放在寒苏手边,对他眨了眨眼。
寒苏眉心微微一蹙。果然,他就知道温萦不会听话地等在绛梅轩。
温萦装作侍女,站在了寒苏身边。
罗正兴道:“寒宫主的侍女,风格非常独特。”
寒苏道:“宫中规矩,十六以下女子见外客需遮面。”
牵强附会的说法,温萦差点笑出声来。看到寒苏飘过来冷淡的目光,她立刻正襟危站。
罗正兴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寒宫主,老夫此来是想问一个人的去处。”
寒苏明知故问:“银月宫人深居简出,甚少与贵盟交往,不知罗盟主要寻何人?”
罗正兴沉默片刻,盯着寒苏的眼睛道:“事情发生在长安地界,寒宫主应当已经听说了犬子的事情。老夫已经年过半百,唯有一子,实在痛心。听闻长安晚云楼的一舞妓萦萦正在贵派,不知可否一见?”
这种事情寒苏明明可以否认,毕竟江湖堂堂第一大派和舞妓扯上关系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谁知寒苏偏道:“罗盟主所说的萦萦,是本宫的爱妾,盟主找她做什么?”
温萦额上的青筋蹦了一蹦。爱妾,这是什么台词啊?
阙天盟的人惊讶不已,窃窃私语起来。罗正兴眼中疑云更浓:“这.....寒宫主的爱妾是晚云楼的舞妓?”
“有什么不可吗?”寒苏瞥了他一眼。罗正兴一愣,立刻改口:“寒宫主误会,老夫曾听犬子身边的人提起,犬子那日是去晚云楼寻萦萦姑娘的,故而想问萦萦姑娘,是否有此事。”
罗子桐附和道:“寒宫主有所不知,小女兄长死因并非大火,而是被人刺破颈项而死。还请寒宫主体谅父亲爱子心切。”
寒苏拿起茶杯,不动声色道:“怎么,你是想说本宫的爱妾杀了你兄长不成?”
罗子桐脸色一变,说不出话。罗正兴忙道:“岂敢岂敢,老夫只是想问萦萦姑娘是否知道些什么。”
寒苏轻啜一口茶,才道:“本宫的爱妾与罗公子无冤无仇,能知道些什么?”
“是,是。两人无冤无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罗正兴擦了擦额头的汗。
江微澜突然道:“罗盟主,你还记得三年前听雪会武上发生了什么吗?”
罗正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江微澜紧接着又说道:“罗子俊酒醉闹事,在擂台上大骂我们宫主是不肯露面的怂包,言辞难听让人不忍耳闻,还说要单挑我们宫主。我们为了两派的面子不予理会,怎么三年过去了,罗盟主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还来我们银月宫兴师问罪?”
楚明心阴阳怪气道:“要是罗子俊三年前酒没醒,真来挑战我们宫主,恐怕早就去见阎王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才死?”
一番话说得阙天盟一行人面红耳赤,罗正兴恼羞成怒,轰得站起身:“寒宫主,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绝吧。”
“罗盟主,我知你丧子心痛,不与你计较。但你最好管好舌头,不要让本宫在江湖上听到一丝一毫的风言风语。”寒苏一改温和的模样,眼中闪过凌厉的刺,“否则,死的绝对不止罗子俊一个。”
罗正兴没有想到会被如此言语羞辱,愤然甩袖道:“寒苏,江湖豪杰一日奈何不了你银月宫,未必日日奈何不了你银月宫。你好自为之,罗某告辞!”
阙天盟一行人愤然离去。温萦没想到场面会沦落到如此难堪,待人走干净了才摘下面纱,低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弄成这样子。”
楚明心难得没有呛她:“那是他们活该,罗子俊多次辱骂我们宫主,早该收拾了。”
温萦疑惑道:“他为什么骂寒宫主啊?”
楚明心道:“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寒苏突然拉起温萦的手,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从前不是十分大胆的么。”
“怕死是生物的本能。”温萦低下头,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抽回手,小声道:“多谢你。”
寒苏但笑不语。
温萦走后,寒苏脸上笑容消失,冷冷的看着两个护法:“你们没什么要说的么?“
江微澜脸色不好,跪下道:“宫主,是我们的疏忽,属下知罪。“
楚明心也跪了下去,脸颊涨红:“我们明明将罗子俊的伤口处理过,砸毁了金簪。可能是....没注意,簪子断在伤口里一截也未可知,才让他们看出来了,属下知错了!“
“去戒律阁领罚。“
“是。“江微澜和楚明心二人不敢反驳,起身退了出去。
回到绛梅轩,温萦才算舒了口气。她脱下从轻雨那里借来的侍女衣裳,打开柜橱想要寻一件新的来穿。
黄花梨木的衣橱里,衣衫摆的整整齐齐。放在最底下的一个墨绿绸子包裹引起了温萦注意。
包裹里面有一根青花玉髓细簪,一套天水碧色的男式长衫,还有一块种水细嫩,碧莹莹的圆形翡翠玉佩,上面雕刻着浮花海浪,以及一个小小的“桓”字。
桓姓并不多见,银月宫里也未听说有谁姓桓,这块玉佩是谁的尚且不得而知。
“这块玉佩是我娘的遗物,你收着。三年内,我必回来取。”
温萦脑中轰然一响,她拿着玉佩呆愣了许久。那是谁对她说过的话?为什么想不起来?
长衫下面,还压着一块素绢帕子,上面写着一首诗。
“花影春深绕青梅,半壶相思知问谁?
江畔佳人伴明月,不语默默泪偷垂。
思卿漫漫瑶山路,难见玉颜断肠泪,
鹣鲽离飞情难绝,天涯两处共芳菲。”
落款,桓君宇寄言。
温萦拿着绢子看了半天,轻轻折起来,塞回了包裹的最深处。
轻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说道:“姑娘,吃午饭了。”
“马上去。”温萦转过身来。
“姑娘,您怎么了?”轻雨睁大了眼睛,“您怎么哭了?”
自己哭了吗?温萦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一片淡淡的水泽,眼睛鼻子果然有一股酸涩的感觉。
忽然一阵莫名的心痛,温萦依稀感觉到,是身体里原本的温萦痛彻心扉,止不住的哭泣。
温萦沉默着缓了片刻,才说道:“我迷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