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萦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水里,模模糊糊并看不清楚,但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事,丢下澡巾,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擦吧。”
寒苏没理她,兀自在水中深呼吸了半天,才揽过自己的头发,闷声不响地打上了皂角。
气氛忽然尴尬,温萦原地转了一圈,缩到了房屋另一角的火盆旁,在薰笼外烤着自己未干的长发,强迫自己不要往寒苏的方向看去。
在薰笼旁都快烤睡着了,忽然传来“噼啪”一声,温萦惊醒,是几根头发飘进了火盆中烧焦了。寒苏已然沐浴完,在浴桶旁站着穿衣,慢慢地擦拭着长发上的水珠。
“你要在那里躲到什么时候?”寒苏没看她,但却是在跟她说话。
“我...我头发还没干。”温萦摸了摸头发。外面一层已然干了,但里面却还潮湿。这年代没有吹风机,委实不便。这寒冬腊月头发不干便出不了门,尤其是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下。
寒苏走到薰笼这边,扔下两个坐垫。一个给了温萦,一个自己坐了上去。长岳剑派的侍女来收拾浴桶时,两人正似烤鸭一般在薰笼旁烤头发。
寒苏的头发又直又顺,长到屁股的头发竟一根分叉都找不见。反观自己便没有那般顺滑,发尾干枯还有些打卷儿。就方才给他擦背,他身上脸上皆没有半分瑕疵,完美得不像真人。
想着想着,思绪有点奔放,飘到了寒苏裸露的身体上去了。
“一会你想吃什么?”寒苏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温萦赶紧拿起梳子梳头:“长岳剑派不管饭么?”
寒苏道:“长岳剑派习惯吃素,没有好吃的,我可以带你去外面吃。”
“听说奉天有很多名菜,锅包肉,酸菜炖粉条,小鸡炖蘑菇什么的,”温萦燃起兴趣,“这里吃饭特别豪放,食物按盆算,吃不了的都兴打包带走。”
寒苏看着她:“你在奉天长大,还需听说?”
温萦一愣,打着哈哈道:“我有些忘记了。”
寒苏顿了顿:“不过奉天这些年变化着实不小,人没以前那么多了,许多酒楼也都不见了。”
温萦问道:“你从前来过奉天?”
“嗯,”寒苏垂下眼眸,“来过一次。”
烤干了头发,两人换了外衣,顶着夜幕降临的第一丝暗色出了门。苍山茫茫,枯枝蜿蜒融入浅浅的墨色。走到长岳剑派山脚下时遇见了个人,是同样不满长岳剑派伙食,前往城里觅食的凌雅之。
大冬天的凌雅之不知摇着扇子时为何,迎上两人笑道:“好巧好巧,两位哪里去?”
寒苏不满这个半路杀出的第三者,淡淡道:“下山吃饭。”
“太巧了,我也是,一起吧。”凌雅之丝毫没有自知之明,走到了寒苏身边,“我说,长岳剑派真不厚道,自己吃素也罢了,给其他门派送的饭也少见荤腥,太抠门了。”
温萦拽了拽寒苏的衣袖:“我们上哪儿吃?”
不等寒苏回答,凌雅之抢先道:“去奉仙楼如何,那是上官家的产业,味道不错,这两日酒水还正打折。”
寒苏不置可否,凌雅之便当他默认,领着两人向酒楼行去。
奉仙楼起地三层,雕檐映月,画栋飞云;碧阑干,小轩窗;翠帘幕,明净台。八方来客,霞衣玉佩互争先。来这里吃饭的人,多是富贵之家。凌雅之仿佛是这里的熟客,进门便有人迎候上了三楼,选了个靠阑干的闲暇位置,往下便能看见一楼中央唱曲儿的。
“凌大侠,好门路啊。”温萦夸了一句,奉仙楼生意繁忙,人声鼎沸,有不少客人还在一楼排队,他便这样堂而皇之地插了个队,坐上三楼黄金位置。
寒苏翻看着烫金菜单,一边道:“男儿嘴大吃四方,在吃这一方面,凌雅之的确是行家。”
“我嘴哪里大了。”凌雅之展开扇面遮住了嘴。片刻,一位身着羽衣的窈窕侍女走来,笑道:“几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这个,凤凰台上凤凰游,是什么菜?”温萦皱着眉翻看菜单,上面净是些古诗词编成的菜名,教人一眼看去不知所云。
侍女笑道:“这是新鲜的野鸡子与口蘑炖煮来的,还会放上各色菌干笋子。是我们奉仙楼的招牌之一。”
“不就是小鸡炖蘑菇么。”温萦举起菜单挡着脸小声说道,“怎么文人雅客都如此无聊,非要编出个谁也听不懂的名字,才能彰显自己风雅清高么。”
寒苏笑道:“这与路边摊自然不同。”又同凌雅之点了几道菜,名称为“鱼戏莲叶”,“入骨相思”,以及“妾意如丝柔”。
温萦皱着眉道:“这都什么东西?”
寒苏笑得神秘:“等下上来你便知了。”
奉仙楼人虽多,想必后厨规模也比较庞大,上菜速度不慢,不过多时便摆了一桌子。温萦一瞧,小鸡炖蘑菇,葱烧鲤鱼,酱骨头以及一道素菜,拔丝地瓜。
“明明是普通的菜,起个花哨的名字就觉得好像吃不起了一样。”菜香飘绕出来,温萦腹中一阵鸣叫,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嘴里,顿时口中生香。
温萦赞道:“果然,这大酒楼的伙食就是与众不同,虽说菜是普通的菜,可这摆盘,这味道,的确不一般。”
“那是自然,否则这么些东西,能要八两银子?”凌雅之又要了壶琼浆,举着壶道:“两位来点?”
“不喝。”寒苏断然拒绝,拿起桌边调味的辣椒粉,往自己的碗中撒了一些。
想起上次喝酒做了些蠢事,温萦赶忙摆手:“不喝不喝。”
凌雅之也不劝酒,给自己倒满一杯,拿在手中轻轻晃着:“寒苏,你今日可见到阙天盟的人了吗?”
凌雅之这么一提,温萦想起来银月宫和阙天盟关系紧张,万一遇见了免不了剑拔弩张,搞砸了长岳剑派的婚宴就太不厚道了,说道:“罗正兴伤筋动骨,总不会这么快好了吧,他不太可能来。”
寒苏道:“听江微澜说阙天盟来了人,只不过是护法来的,还未见一面。”
凌雅之嗤笑道:“听雪会武上阙天盟丢了那么大的人,还有脸来,也是人才。话说我忘了问了,你废了罗正兴经脉,是何故啊?”
寒苏静静地嚼着一根蘑菇,没有说话,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温萦。
凌雅之看了看寒苏,又看了看温萦,表情由疑惑慢慢转为恍然大悟,笑着敲了敲菜碗边缘:“你以为沉默就能骗得过我?冲冠一怒为红颜,好样的寒宫主。”
寒苏不理会他,伸筷子别住了他敲碗的手:“你是乞丐么,敲什么碗。”
“嘿,怕你不成?”凌雅之兴趣上来,抽出手反别住寒苏的筷子,两人在饭桌上展开架势。两双筷子在饭菜上你来我往,左挡右避,菜汤四溅。温萦夹起的一块鸡肉被两人打飞出去,一摔筷子:“喂,吃饭呢,你们两个幼稚鬼。”
“啧。”凌雅之猛地停下,抽回了筷子,眼睛盯着寒苏身后的另一桌,“这饭没法吃了。”
温萦疑惑地转头看去。那一桌刚走了一桌人,又迎来一桌人。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青狐谷的洛婉君,她穿着软烟罗水袖荷裙,肌骨莹润如明珠生晕,发上簪着一根玛瑙烧蓝凤钗,雍容妩媚。她的几个手下皆是绝美女子,洛婉君身居其中更是明艳四方。
洛婉君正在点菜,并没有往他们这边看。温萦转过头来,感到脖子有些僵。这是怎样的运气,能在这里碰见寒苏的老相好。
寒苏往温萦碗里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提醒道:“专心吃饭。”
凌雅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过去打个招呼?”
寒苏不语。
凌雅之又道:“你怕温姑娘吃醋?”
“我没有。”温萦立即否认,忍着转头看的欲望,低头吃鱼,结果吃到两个藏在肉中的鱼刺,一时烦躁便连鱼带刺一同吐了出来。
凌雅之低眉浅笑:“温姑娘都说不吃醋,你在等什么?”
寒苏似乎是被他烦的不得了,放下筷子皱着眉:“你有完没完,再废话一句我就从三楼把你扔下去。”
“我会轻功,一会就飞上来了。”凌雅之嘻嘻一笑,伸了个懒腰,胳膊搭在阑干上探头往下看,青衣正手执桃花在舞台上唱着词:“下面唱的什么戏,吱吱呀呀的没个调,我去点首好听的来。”
凌雅之起身下了楼,温萦与寒苏两个沉默着吃饭。温萦胸闷气短了半天,才纠结道:“寒宫主,你是不是该去打个招呼?”
“你希望我打招呼?”寒苏偏过头看着她,一脸疑惑。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温萦低下头摸着胸口。一定是菜里盐放多了,齁住了才会胸闷。
寒苏默然,给她继续夹菜:“先吃饭,等会再去。”
主食是玉米面烀出来的锅贴,又香又甜,温萦灌了两杯茶,吃了三个锅贴,胸闷的感觉才稍稍褪去了一些。楼下已换了曲子来唱,凌雅之却还没上来,往下一瞧,他正坐在台下吃糕点拍手叫好。戏到精彩之处还慷慨解囊,往台上扔了一堆雪花银。
寒苏吃过了饭,要了一壶绿茶漱口,轻轻对温萦说:“萦儿,你等我一下。”
“嗯。”温萦埋头喝汤,声音从碗里闷闷地传了出来。
寒苏起身往后桌走去。不知什么时候,青狐谷的弟子都消失不见,唯有洛婉君一人,正拿着一个茶盅往楼下看去。寒苏的脚步越来越近,她头也不回,唇角勾起一丝风情万种的笑:“我在想,我这壶绿茶都喝成没色的了,你要是还不来,我就要喝白开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