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十七】命数(1 / 1)望君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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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而混乱的年少记忆,到此也就戛然而止,温萦再想不起更多与九霄环佩的事情。

满星泽,乌云蔽月,山雨欲来风满楼。寒苏走在最前面,脚步轻慢。温萦抱着琴跟在他后面,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她有些害怕不知什么时候寒苏就会像折断的麦穗般倒下去。

走上九曲桥时,脚下木板嘎吱嘎吱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寒苏的身子一滞,扶着栏杆,忽然吐了一口鲜血,血珠顺着下巴洇透了领口。

“寒苏!”温萦脑子里轰然空白,想都没想便扶住了他的胳膊,分担他摇摇欲坠的分量:“你别吓我,几天前你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个样子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宫主!”半死不活的楚明心看到这一幕也慌了手脚,好像忘记了身上的伤,一跃而起:“宫主你撑一会,我去找张大夫!”

寒苏闭着眼睛咳嗽了两声,缓过一口气来,望向温萦的眼神脆弱易碎:“我没事。”

温萦道:“吐血了还叫没事,那什么叫有事?你今天要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我......”

“你要怎样?”寒苏的笑容苍白无力。

温萦一时没词,只好架着他道:“先回去,回去再说。”

好不容易回到观霜殿,寒苏没有继续吐血,但脸却失色如白纸,显然是撑到了极限。很快,张延年跨着药箱急匆匆地来了,一进门便大吼道:“小子作死啊!”

寒苏扯了扯嘴角,没有回话。

温萦忙道:“张大夫先别急着骂人了,他到底怎么了?”

“把你胳膊伸出来!”张延年声如洪钟,寒苏被他吼得不敢动弹,伸出一只腕子来。张延年把了一会脉,神色愈发凝重,半晌才道:“你小子是不是嫌自己命长,散功了还要逞能,不想活了?”

寒苏低声道:“事出有因,你别生气了,抓紧治病。”

“这会想起治病了,早干嘛去了。”张延年放下药箱,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宫主,你先把这凝血定气丹吃一颗下去。你方才吐血就是因为经脉凝滞内息不平,相冲造成的。倘若不平你内息,极有冲断经脉的风险。”

寒苏拿过药丸放进嘴里,皱起了眉头:“好苦。”

张延年没好气道:“忍着吧你,自己作死。把衣服解开,我要给你扎针,有点疼,你忍着。”

张延年说话向来保守,他说“有点疼”,那必然是非常疼,寒苏看着张延年往自己胳膊上扎的第一根针,疼痛感极其强烈,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张延年顺着他双臂和胸腹的经脉大穴,将他扎成了筛子。涌动的内力被小小的银针硬压下去,所受之苦,无法想象。寒苏虽没有叫喊,但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嘴唇也在颤抖,想必是痛不欲生了。

半个时辰后施针结束,张延年也松了一口气:“还好,算是压住了。你除了散功,还有点风寒,老夫去给你写张方子,抓两剂药疏散疏散。”

寒苏在这个性格狂躁的张大夫面前,温顺的像一只猫:“有劳张大夫。”

张延年走去一旁写药方,温萦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苍白无色的嘴唇,一阵阵心悸,良久才开口问道:“寒大宫主,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解释?让我一直蒙在鼓里很好玩吗?”

寒苏道:“那如果我说出来的话,让人难以接受呢?”

温萦道:“你得先告诉我,我才能告诉你我接不接受。”

寒苏缓缓披上衣服,慢慢说道:“寒氏独步天下已经有两百年了,你可知道是为何?”

温萦摇了摇头,只见他用十分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拥有寒氏血统的人都有惊为天人的根骨和经脉,自出生起便有难以匹敌的内力,随年龄而加深,最终成为武学的天花板。只是**凡胎的人,受不了这样强大的内力,必会折寿。”

寒苏的嘴唇轻微张合:“寒氏先祖,除了父亲,没有一个活的过三十岁。代代银月宫主,都是不得好死的命。”

温萦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寒苏道:“我在人前甚少提及银月宫的历史,更没有在江湖上透露丝毫有关寒氏血统的事。若你想知道,我便讲给你听。”

寒氏血统的出现要追溯到两百年前的西域。西域有一个小国名唤楼兰,由圣女执国政。其国尚武,圣女一脉流传下无数精妙秘籍。后来楼兰被中土所吞并,楼兰王室末代圣女逃往中原,沿途受伤,误打误撞闯入了浮玉仙山。

浮玉山上有一世外高人,名唤长风,乃是一位练武成痴的世外高人,与山坳之中救起圣女。圣女向往中原武林,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两人一见如故,拜长风为师,逐渐在浩如烟海的武学秘籍中沦为武痴。

长风究其一生都在探寻突破极限攀爬巅峰之法,但终究未成。他死后,传于圣女毕生心血所著心法一本。圣女于浮玉山上闭关三年,青丝熬成白发,终于结合楼兰与中原武道之大成,写出了一卷名为《楼兰心经》的秘籍。这本秘籍,成了一切祸源的开端。

《楼兰心经》乃是改变人根骨的秘籍。炼此秘籍需先辟谷一月,炼成之后经脉瞬扩,根骨加强,人亦变得金眸雪肤,形体永久改变。同时,还会以代际的形式相传下去。

浮玉山上,除了皑皑白雪外,所陪伴圣女的活物便是几株红梅。圣女炼成后化名寒梅,前往中土武林最盛的长安城,承长风遗志建立起了银月宫,并在第二年的听雪会武之上,问鼎天下。

然而寒氏先祖早有先见之明,知道旷世神功的出现迟早会引来江湖纷争,于是并未向外宣扬《楼兰心经》的存在,而是将其永封银月宫地下。因此,让人金眸雪肤并武霸天下的寒氏血统成为了江湖上最大的谜团,产生了许多流言。

《楼兰心经》虽未面世,但流言纷扰从无绝止。百年前,江湖上渐渐出现了寒氏心头血的说法;二十年前,这种说法不知怎么的忽然被翻上了天,几乎是一夜之间人尽皆知。

《楼兰心经》深藏底下,却依旧无形之中唤醒了江湖之人的贪欲,围绕着银月宫主展开一波又一波无穷尽的骚扰与争夺。

但为人不知的是,《楼兰心经》的确会使人变得超乎寻常,走上独步天下的路。但凡事因果相绕,有得必有失,一味突破极限只会遭受反噬。《楼兰心经》的副作用终是一点点显露出来,便是使人**难以承受强大的内力多次散功,且最终活不长久。

散功,本就是人的自我救赎。当内力太过强大时,身体便会做出反应,阻断经脉气血流转,给身体一遭喘息的机会。但《楼兰心经》带来的强大内力终会冲破阻断,打破散功状态。人的身体便会在散功与恢复之间,遭受无尽的折磨,最终气血虚耗而死。

寒青第一次散功在二十五岁,从那之后,每隔几年便会散功一次,人虚弱到极点,因而引来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让三山联盟和玄音十六刺客占得便宜。虽然他也没能逃脱早死的命运,但已经是历代宫主活得最长的那一个。

寒青宫主能够活过三十岁是个奇迹。他自小体力好,身体强健,在**与内力的博弈中多偷生了几年。而其他人便没有这般幸运。第四代银月宫主寒灵,只活了二十三岁,第七代银月宫主寒雨,只活了十九岁。

历代银月宫主在江湖上的风光只有几年,而后就归于沉寂。为了保守夭寿和散功的秘密,对于本门弟子都秘而不宣,只有护法等少数人知道内情。宫主去世后,不会宣扬更不会举行葬礼,对外的口径是退位归隐浮玉山。实际上是焚化身躯后,由长老带着骨灰前往浮玉山入土为安。

寒苏深知若不惜命便会死得很难看,他从小便格外注意保养,饮食清淡,最喜欢吃的辣味不敢吃;注重保暖,秋日便要换上厚衣。但他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伤寒,他才二十岁,身体就为了自救而第一次散功了。

听完这些骇人听闻的话,温萦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许久才僵硬地动了动身子,看向寒苏。寒苏坐在床上,目光平直地望向前方,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良久,温萦道:“你还能活多久?”

寒苏偏过头来看着张延年:“张大夫,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张延年,这个在银月宫待了三十年的老神医,平时嘴毒又啰嗦,此刻却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拧着眉斟酌着,慢慢道:“寒宫主,老夫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今的银月宫,已经算是最为强盛的时候了。寒青宫主再如何争强好胜,也不似你一般费心费力。倘若你能稍稍放松一些,老夫保你五年性命并不难。”

温萦突然明白过来,寒苏自当宫主起,在江湖上沉寂多年是在补父亲去世前留下的窟窿。他对待弟子及其严苛,对待自己亦是,从未有一日见他不在梅林的。这一切,竟都是割他性命的刀子。

眼看着气氛不对劲,张延年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拿着方子道:“不说了,老夫去给你抓药。“

张延年走后,寒苏慢慢勾起嘴角:“五年,比我想象的要长一些。”

“寒苏,”温萦忽地站了起来,椅子被猛然踢翻在一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寒苏先是被她骤然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旋即淡然一笑:“人固有一死,看开一些就不觉得有什么了。再者,我尚有许多事没有完成,不会立刻就死。”

温萦听了这话,倒退两步,笑了起来:“寒苏,你倒是视死如归,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你,你现在却告诉我,你活不长了?

寒苏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她把话说完,觉得气氛有些许沉闷,便笑道:“萦儿,我不是圣人,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便把所爱之人推的远远的这种事我做不来,怪我自私也好,我只想多留你在身边片刻。”

温萦道:“你....你在说什么啊?”

寒苏叹了口气:“镜花水月,大梦一场。幸好,幸好你失忆了,否则也不会留下来。”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温萦跌跌撞撞地倒退着,心里似有一团火在烧。她不明白这个人在生死面前怎么可以如此淡然,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说出这些鬼话。

仿佛伤心时刻,老天也会跟着起哄。窗外忽然炸起惊雷,银白色的闪电划破苍穹,寒苏的脸庞在明灭之中变得模糊。

倾盆大雨在刹那之间浇了下来,温萦转身冲进大雨瓢泼的回廊,瞬间被乱飐密雨浇了个湿透。春雨冰凉,薄衣与纷乱的发丝贴在一处,如同她解不开的万千思绪,拧成解不开的乱麻。

在雨中疾行,双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温萦茫然地抬起头,江微澜执着伞,疑惑地看着她:“温姑娘,你要去哪里?”

温萦满脸雨水,顺着脸颊落下来。她抓住江微澜的手:“江护法,你还有没有霹雳弹?”

江微澜不明所以:“你要霹雳弹做什么?”

“你给我便是!”

温萦的嘶吼在院中回荡,江微澜十分错愕地看着她。温萦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歇斯底里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她身子微微颤抖着:“江护法,我求你给我一颗霹雳弹,我有件事情一定要亲自问个明白。”

江微澜道:“温姑娘,你不要做傻事,你万一出什么事,岂不是要了宫主的命。”

“那就不要告诉他啊!”温萦的声音沙哑了起来,“你若不给便罢了,但谁也拦不了我,我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她转身欲走,江微澜喊住她,走上前来在她手中放了一颗核桃大的圆球:“用时拉开引线扔出去,一定要保持距离,否则会玉石俱焚。”

温萦握紧了霹雳弹,说了句多谢,苗条的身影就倏然间消失在了苍茫夜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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