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五十一】难民(1 / 1)望君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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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苏把玄音谷刺客死亡真相告诉了温萦,说道:“真相虽然迟到,但他有权知道。”

温萦思绪乱成了一锅粥,倘若桓君宇知道长岳剑派在背后搅和了那么多事,比起阙天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会不会发疯。

寒苏道:“萦儿,我很快要回长安,你要回去,还是跟着....他?”

温萦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就又联想到云逸前辈那令人作呕的描述。桓君宇,是她从小到大除了母亲以外最重要的亲人,也是除母亲外对她最好的人。随着记忆愈深,情感愈烈。她没办法原谅杀他的人,更没有资格替桓君宇原谅杀他的人。

可是如今桓君宇受尽磨难,又好端端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仿佛陷入前狼后虎的境地,往哪边走,皆是不妥。

见温萦不说话,寒苏笑了一声,说道:“不必纠结,你是去是留,我都不会反对。他毕竟是你的亲人。”

温萦直盯着他道:“你这些道理为什么两年前不懂,你为什么当年要杀他而现在却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寒苏轻抿着毫无血色的唇,幽幽然道:“时移势易,观念一瞬可变,更别提两年春秋。我当时没有破釜沉舟的心思,但是我现在却不在乎了。”

这句话说得极为玄妙,温萦没懂,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寒苏的唇抿成一线,而后轻微地向上勾起。他没有解释,而是慢慢闭上了眼睛,沐浴在了那缕淡淡的阳辉之中。

温萦知道,他摆出这副模样,又是不打算解释了,便也没再追问。

但她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测。

往后绵长的岁月里,又发生了很多事。能像现在这般促膝而坐,相对坐谈的时光变得弥足珍贵。寒苏所说的“破釜沉舟”,竟然有一日终会到来。

原来,他从今日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正因如此,寒苏已不介意她是去是留,甚至有那么一些希望她离开,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寒苏闭着眼,呼吸匀浅,不知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温萦站起来,回望他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

去阙天盟的路上,路过一个小茶摊儿,老板煮了满满两大锅的棍儿茶,街上飘的满是劣质茶叶清苦的味道。

茶摊上坐着喝茶吃点心的,大多是路过的商人侠客,略坐坐歇歇脚便走了。此刻只有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剥着一碗水煮荸荠,悠闲自在的很。

要不是其中一人眼睛上蒙着白纱,在茶摊上与众不同地喝着酒,温萦差点便要走过头。她走上前说道:“君宇哥哥,云前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长泽抬起头,恰巧手里剥好了一个雪白的荸荠,顺势递给温萦道:“小萦你来啦,吃不吃荸荠,很甜的。”

温萦哪有心思吃东西,摆了摆手道:“不吃。”

李长泽道:“这两日还是不要回阙天盟了。阙天盟虽倒,江湖上却还有些残党,还有心怀鬼胎之徒,恐怕也会造访阙天盟。届时被发现了,不好解释。”

云逸将一个荸荠塞进嘴里,一边嚼一遍道:“小丫头,怎么样了,可问出什么东西了?”

“坐下说。”李长泽拉着她的袖子让她坐下,拿过茶壶来倒了一杯苦茶。

温萦觉得自己像个传话筒,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委婉地将玄音十六刺客以及羊皮卷宗的事说了出来。

一段话说的是心惊肉跳。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李长泽的脸色。果不其然,自她提到“许闻天”这一茬后,李长泽便默然不语了,低着眉盯着未喝完的茶,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比起他,云逸的反应则松快得多。他一直在吃,偶尔拿起酒葫芦灌酒,再豪爽地拿袖子擦嘴,时不时还怪笑两声,似乎对温萦所说的话并不意外。

温萦说完后,没有人发表评论,一时间尴尬冷场。

见气氛古怪,云逸先打破沉默道:“多大点事,怎么都不说话了。臭小子,你想什么呢?”

李长泽的脸色实在不好,半晌才沉声道:“我知道长岳剑派绝不简单,但却未想到他们竟做到如此地步,还是我太蠢了。”

云逸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道:“你不蠢,只不过上官天瑜那个小子太傻了,什么都不知道,白费你花功夫去结交此人了。”

李长泽道:“想来许闻天带着的那伙人,都是长岳剑派或是阙天盟的高手。云肃山庄向来以长岳剑派马首是瞻,估计也是帮凶。”

温萦听着他们谈论,感叹道:“这些名门正派,竟无一人干干净净。银月宫可谓背锅侠了,什么脏水都往它身上泼。”

云逸道:“银月宫树大招风,成了众矢之的不奇怪。”

“那你......”温萦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城门口那边传来的嘈杂人声打断了。

城门口人头攒动如黑云压城,老远还随着人群飘过来一股难闻的酸臭味。街上民众纷纷掩鼻而逃,口中怨声载道:“又来了,又来了,简直不得清净!”

温萦正疑惑发生了什么,那黑云般的人群队伍渐近。百十号人,除道旁守卫之外,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有人手中拿着干瘪的包裹,有人牵着年幼垂髫的孩童。有人拿着破碗四下乞讨,但却被持刀枪的守卫推回队伍之中。

看上去,像是一伙贫民窟里爬出来的乞丐。

“大爷,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快饿死了......”碍于守卫,有人只能缩在队伍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向路人乞讨。但话没说完,路人就已经被人群身上冲天的臭气熏跑了。

人群行至茶摊时,有几个乞丐偏过头看着茶摊上的三人。三人的穿着和民众所穿的粗布麻衣不同,尤其是李长泽,衣着丝袍,贵气凛然。便有人以为他们是有钱的主儿,忽然便冲了上来,要去抓人,说道:“这位姑娘,这位大爷,求求你们大发慈悲赏口饭吃.....”

李长泽眼疾手快,在那人脏兮兮的爪子碰到温萦的前一刻将她拉在身后,推了那人一把道:“不要动手动脚的!”

那人骨架不小,身量却十分轻盈。李长泽甚至没有用力,那人就翻了个筋斗扑在地上,哀嚎起来。

有守卫前来骂人,用枪尾戳了戳那人,道:“装什么死,赶紧起来走!”

那人被连踢带踹,不得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爬了起来。温萦看那模样着实难受,伸出手便要摸自己的荷包。刚拿出荷包,李长泽摁住她的手道:“不要多管闲事。”

温萦疑道:“为什么,积德行善有何不好?”

李长泽道:“你这样做只会害了他们。”

温萦道:“什么歪理,给钱也会害他们?”

李长泽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自己腰间掏出几块散碎银两,隔空丢入了那人举着的破碗里。

银钱掉入破碗中碰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人群有一瞬间的凝固,当所有人看清碗里落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哄而上,全然没有了方才要死不活的样子。守卫亦拦不住扑做一团的人群,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得到钱的人被同伴死死压在身下,碗里的银子早就被洗劫一空。当守卫终于将人群拉开时,那个可怜虫已经被压扁,窒息而死了。

温萦目瞪口呆,这几秒钟发生的事情让她“积德行善”的认知被一瞬间击碎。

李长泽一副“我早告诉过你”的神情,说道:“世人贪生,先利己,再利人。当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时,谁还会在乎他人的命。为了活下去,而食同伴,食父母,食子女,甚至不是稀奇事。”

温萦手足无措地坐回茶摊,提茶壶的手都有些抖,说道:“如今天下太平,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讲话的云逸终于说道:“是西疆的难民。”

温萦道:“西疆遭了什么天灾吗?”

云逸嗤笑道:“什么狗屁天灾,是人祸。楼兰灭国之后,中土疆域直通西凉,边疆战乱不断。朝廷偶尔下嫁和亲公主,也保不了边关数年平静。此刻又来难民,那一定是又打了。”

温萦听得迷糊,李长泽解释道:“小萦,楼兰曾是夹在中土与西凉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两百年前被中土所吞。没了楼兰这个缓冲,中土与西凉总是摩擦不断。这难民便是从西疆边关而来的。”

温萦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朝廷应当安抚难民才是。他们从西疆而来,应该先路过长安,长安多富庶,怎么跑到洛阳来了?”

云逸敲了敲桌子,纵然蒙着眼,也能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道:“小丫头,你未免太天真了。长安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皇城根里,岂容这些衣衫不整的难民有损美观?”

温萦正要皱眉,李长泽说道:“长安会有安抚施粥,但却不留人。这些难民由官兵护送出城,一路向北,大多路过奉天出关外,最后扎根上京。”

云逸道:“上京在极北之地,终年苦寒。说是让他们扎根上京,其实就是去做开疆拓土的苦力。朝廷的手段,那可是老母猪穿裹胸,一套又一套。”

温萦看着远去的乞讨人群,以及被守卫抬走的可怜尸体,心中五味杂陈。西疆战乱,民不聊生,朝廷算不上仁义,中土武林这帮闲的没事干的门派大侠还在忙着自相残杀,怎么想怎么可笑。

云逸托着腮,纱下的眼睛不知望向何处。他半是陈述半是感叹道:“楼兰遭灭,生灵涂炭,而今中原武林混战一团,生灵又遭涂炭。焉知不是报应,报应啊。”

云逸似乎话中有话,温萦刚想问追问两句,李长泽却忽然说道:“小萦,你跟我走吧。”

温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哪里?”

李长泽道:“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阙天盟垮台,江湖人心松散,短时间很难再起事。你从前不是对我说,想去滕王阁,想去玉龙雪山,想去大理苍山洱海。我们一个个去,好不好?”

小时候,温萦的确向往奉天外的世界。

奉天冬季漫长而寒冷,一年总有小半年的时间龟缩屋里烤火盆。春秋仿佛从不存在,短暂的夏季飞逝后,便又是飘雪的寒冬。

那时她在书中读到南疆有纵横千里的十万大山,蜀都有终年积雪的巍峨雪峰,东海出产鸽子蛋大的夜明珠......就好像世界之大,处处都比奉天新鲜有趣。于是她也总是开玩笑地缠闹着桓君宇,让他带自己出门玩去。

童年玩笑话,没想到他竟然一直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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