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萦看着寒苏本就比寻常人白的脸,此时更加脆弱,忍不住掐了他的腮一下,说道:“你想这么多事情,也从来不跟我说,把我当什么啊?”
寒苏捂着脸,两只水波流转的眼睛眨了眨,扁起嘴巴道:“好疼啊,你干嘛总是欺负我。”
寒苏本是比较清冷的性子,在外人看来他就是可望不可及的江湖之主。可他一摆出这副无辜脸,不仅毫不违和,反而让人更有去欺负的感觉。温萦故作生气道:“你少装模作样,以为摆个怪脸出来我就不气了吗?”
寒苏展颜笑道:“好啦,我其实并没有想很多事。端午将至,我带你去看赛龙舟,就别生气了,可好?”
提起端午,温萦才感觉清明刚过不久,没想到日子过得这般快。她说道:“龙舟有什么好看的,我要吃粽子。”
寒苏忍不住笑道:“我当你要吃什么金贵的东西,粽子这东西不到处都是么。”
“你管我想吃什么,你买单就对了。”温萦推了他一把,“你给我躺下吧,端午若好不了,你哪里都别去了。
寒苏十分乖顺地躺下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你陪我躺一会儿。”
温萦腿上有伤,本来就不好再乱走,便往床上一躺,和寒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端午来临时,寒苏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听说长安城护城河里有赛龙舟,放河灯,温萦岂可放过这看热闹的机会,强行让寒苏从梅林里退出来放了半天假,两人偷偷跑出了银月宫。
时值夏日,疏条绿密,朱萼明鲜。
庆端午,碧艾香蒲处处忙,细缠五色臂丝长。
寒苏一出门,必定带上遮住半个脸的银黑面具,将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藏在黑暗之下。可虽看不清脸,单是穿着气度,仍旧吸引了许多民众的目光。他就当没看见似的,牵着温萦的手招摇过市。
然去到护城河边,发现气氛诡异。官兵带着刀枪,呼来喝去,人影幢幢。
河面上停着三四只龙舟,河岸上站满了兴致索然的民众。细看过去,那攒动的人群并非都是长安人民,还有一帮衣衫褴褛如乞丐的人,夹在官兵之间,低眉搭眼,面如菜色,似乎下一秒就会呜呼哀哉。
那群人的穿着,和洛阳见到的难民如出一辙。他们的长相和中原人不太相似,五官大多深邃,骨相突出,因为饥饿消瘦更显得瘦骨嶙峋。
温萦下意识说道:“西疆又来难民了?”
寒苏也望着人群说道:“听说我中土和西凉又起纷争,这段时间难民不断,这些人,应该是西疆来逃难的农民。”
这批难民的规模甚是庞大,在护城河处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群,几乎要堵塞城门。龙舟活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难民打乱了节奏,说是暂时取消。
温萦说道:“长安城或许不会让他们进去吧。”
寒苏看着那些难民的神情甚是复杂,半晌没说话。还是温萦看他发呆,碰了碰他,他才道:“官府会安置他们的,我们走吧。”
龙舟看不成,两人顺着太平街走回去。太平街口有支着高高笼屉的小摊,卖的不是包子,而是各色粽子。
温萦在粽子摊前停下来,老板立刻介绍道:“姑娘,买粽子吗?我这里枣粽肉粽,甜的咸的都有。”
那粽子包的小巧,还缠着红绳,弥漫着糯米的香气。温萦转头对寒苏道:“我们多买一点拿回去吧,让江护法他们也吃。”
寒苏点点头,说道:“来二十个枣粽。”
“好嘞。”老板喜笑颜开,掀开笼屉拿粽子。
笼屉氤氲的烟雾弥散开来。透过浓烟,温萦忽然看到街口后竟是听雪阁朱红的庭院。
绿槐高柳轻掩朱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浓荫中走出听雪阁的大门。
深青华袍,玉带束发,脸庞清俊,一双眼眸却神采漠然。他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礼盒,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太平街口,和温萦的目光相对,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君......”一声呼唤差点就喊出声来,温萦万万没想到李长泽还会再回到长安。数月不见,他还是那般清瘦,脸上的表情永远是淡漠无神的。
小贩已打包好了粽子,寒苏提过来,没有听清温萦说了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温萦赶紧收回了目光,说道:“没什么,走吧。”
寒苏敏感地四处望去,看到了站在听雪阁大门前的绿荫下的李长泽,身形一顿,面具遮挡下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李长泽显然知道寒苏看见了他,但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扯了扯嘴角,大步向两人走了过来。
温萦看见李长泽越走越近,冷汗立刻从手心冒了出来。他和寒苏两人势如水火,气场相抗,见面便分外眼红。他此刻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是要做什么?
思绪乱飞时,李长泽已走到两人面前。他眼里就跟没有寒苏这个人似的,眼神只落在温萦身上,轻笑道:“小萦,端午安康。”
“端午....安康。”温萦不可置信,他这样走过来只为了祝自己一声节日快乐?她瞥向寒苏,寒苏站的像个木桩子,不动也不说话。
温萦犹豫着要不要问李长泽什么时候回的长安,为什么要回长安。李长泽先提起礼盒,柔声道:“这是卢阁主送我的云片糕,特地从江浙采买的,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的,拿去吃吧。”
温萦吞吞吐吐道:“我....我.....其实不是很.....”
李长泽抢先一步把礼盒塞进温萦怀里,笑道:“跟我客气什么。”
寒苏拿起礼盒,抛回李长泽手中,淡淡道:“她喜欢吃什么,我会给她买,就不劳李主笔挂心了。”
李长泽不气不恼,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而对寒苏说道:“寒宫主,这是不是有点没礼貌了。”
寒苏心里烦躁,就连他也看不懂李长泽这自找不痛快的行为是为何。他不理会李长泽,牵起温萦的手,说道:“走了。”
温萦被他忽然拽地身子一歪,李长泽立刻拽住了她另一只手。温萦被两人左右扯着,动弹不得,气氛陷入了极端尴尬之中。
寒苏的目光落在李长泽拉着温萦的手上,说道:“放手。”
李长泽并不多做纠缠,松开了温萦,笑道:“小萦,我想请你吃个饭,你来不来?”
寒苏回过头来,将温萦拉向自己,心下思索着这人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吃饭?”温萦也被他的举动搞得晕头转向,他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太平街口的气氛从盛夏坠入寒冬,温萦不由问道:“君....长泽哥哥,你想干什么呀?”
“吃个饭而已,能做什么。”李长泽依旧是不咸不淡地笑着,看温萦难受的差点就抓耳挠腮了,于是挥挥手说道:“罢了,不逗你了。再逗下去,恐怕寒宫主能当街将我血溅五步,那多划不来。”
寒苏深呼吸,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讲出来。
温萦实在受不了这样古怪的氛围,说道:“若没事,我还要回去吃粽子......”
“等等。”李长泽收起笑容,“我有两句话,要对.....寒宫主说。”
温萦和寒苏皆不明所以,寒苏微微偏过身子来,侧脸对着他。
李长泽闭上眼,仿佛在细细感受着什么,而后睁开眼说道:“寒宫主内息平稳,身体应该大好了吧?”
寒苏顿了顿,鼻息轻呼出一个“嗯”的音节,似是不大想搭他这诡异问候的腔。
“好了就好。”李长泽莫名夸赞了一句,自顾自道:“我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今日既然碰上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寒苏看着他,依旧不言声。
两人站的极近,李长泽一如从前,平视着寒苏,眼中依旧无嗔无恨,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他面对的是仇人。寒苏更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即便疑惑不堪,也不曾显山露水。
温萦的心狂跳不止,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像随时要打起来。
她安慰自己,寒苏的武功恢复的差不多了,即便不能再如从前,但李长泽绝不是他的对手。李长泽绝对不会蠢到在此时和他动手。
李长泽首先移开目光,举起手,以袖掩口,轻声说道:“让洛谷主赶快离开金陵。”
寒苏先是一愣,猛然转头定定地看着李长泽。
“小萦,好生保重。”李长泽勾了勾嘴角,看了温萦一眼,没有多余的解释转身离开了街口。
寒苏想拦住他时,李长泽的身影已倏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一点踪迹都找寻不到,就好像这个人从未来过一般。
温萦依旧沉浸在李长泽反常的举动中百思不得其解,拽了拽寒苏的衣袖:“苏苏,他什么意思啊?洛谷主怎么了?”
寒苏身子微微一动,眼神飘向听雪阁的朱门映柳。“听雪阁”三个大字刻在镶金牌匾上,这个神秘的密探组织,已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百余年。
“容我想想......”寒苏的声音飘忽起来,显然是被李长泽轻飘飘的一句话影响到了,“萦儿,我们先回去吧。”
温萦看到李长泽,就忽然想起了洛阳起就一直跟他站在一起的云逸。这么重要的人,她竟然给忘在脑后了。她拉住寒苏,说道:“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寒苏道:“什么?”
温萦道:“当初救了李长泽的那个人,叫云逸,据说是个世外高人,你见过他吗?”
寒苏回想道:“你是说,蒙着眼睛的那个人?”
温萦点点头:“对,就是他。之前在洛阳时,他知道你活不长了,问我你为什么不娶亲,还跟我说怀有寒氏后代的女子都不会有好下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寒苏紧紧皱起眉头,隔着面具似也能感受到他震惊,他双手扶着温萦的肩膀,道:“这个云逸到底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温萦的肩膀被他捏得有些疼,“他看上去很年轻,但是我总感觉他像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妖怪。我本来早就想问你认不认识他,这猪脑子竟然给忘了......”
寒苏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我不认识他,如果长老认识这样一号人物也没道理不告诉我,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思绪混乱如麻。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张有预谋的大网,而有一根藏在乱麻下的暗线,能将这一切都串起来。
这条线,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