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萦望着李长泽离开的方向,说道:“我想去找他问个清楚。”
寒苏道:“他应该不会告诉你什么。”
“那也要试一试。”温萦态度坚定,“我不想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
寒苏没再反驳,捏了捏她的肩膀,说道:“那你早些回来。”
“嗯。”温萦应了一声,便往李长泽消失的街道走去。寒苏站在街口的人群中,久久没有移动。没有人看得到他什么表情,更无法猜到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闹市喧嚣,温萦被夹在人群中,摩肩擦踵。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人头里,温萦伸着脖子找了许久,没有看到李长泽的身影,反被闷热的空气憋出一身汗。
温萦拐进一条小巷子,人群顿时少了。她靠着墙揪着衣领扇了两下,穿巷的暖风撩去了额头上冒出来的汗。她正缓神,忽然听见巷子另一头传来声音:“你在找我?”
李长泽移步而来,发带风中飘摇。踏破铁鞋无觅处,他倒是自己转了出来。李长泽在温萦面前停下,定定地看着她。
“君宇哥哥,”温萦立马站直身子,“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长泽道:“还没有,不过,快了。”
温萦脑中紧张的神经一抖,忙追问道:“什么快了?”
李长泽没有再回答她,脸上却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说道:“今日端午,阖家共度。我当你追来是要答应和我吃饭,没想到只是来问问题的。小萦,在你心里,除了能给你传递消息以外,我可还有别的价值?”
温萦愣住,一时没有理解过这个话来。李长泽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欲走:“是我自作多情了。”
“哎。”温萦忙从他身边挤过去,挡在他去路前方。
李长泽略微低下眼眸看着她,说道:“小萦,我只是提醒寒苏一句话,他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别的我无可奉告。”
温萦道:“从小你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你都不会瞒着我,我这才来问你。你不答也没关系,我又没逼你,我只是想不通而已。”
“君宇哥哥,寒苏亏欠于你,你想报仇无可厚非,所以你做的一切我都不会阻拦。对于你而言,这就是在我心里没有价值吗?”
李长泽的目光闪烁了两下,神情柔和下来,说道:“小萦,若我真的杀了寒苏,你不恨我吗?”
温萦神色黯然,但依旧摇了摇头。
李长泽抬眼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就着这个沉重的话题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端午节都做什么?”
“记得。”幼时的记忆早已在梦中记起个七七八八,也正是因为如此,温萦才会对他的愧疚日渐加深。她说道:“我们会一起包粽子,给青竹巷子里其他人家的门上插艾叶香蒲,也会在院子里烧艾叶驱邪。天晴的时候,你会带我去放风筝,有无数次风筝被挂在树上拿不下来,还会被娘亲和柳姨骂.....”
温萦小时候是个泼猴,每日上蹿下跳没个停息。放风筝她总是格外心急,拉着引线满田野地跑,总是会不小心把风筝挂在田垄的梧桐树上。
风筝坏了几次,温宁儿就不乐意再给她买了。桓君宇为了哄她开心,自学做风筝。起先总是会被竹骨上的倒刺划破手,被浆糊粘住衣服。但总算是做出来一只不大好看但能飞的蝴蝶风筝,温萦还小小兴奋了一天。
后来这只蝴蝶风筝也挂在了梧桐树上。
为了她,桓君宇做风筝的手艺日渐精湛。不过时到如今,早没了童年放风筝的闲情逸致,便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做风筝的技艺。
李长泽难得放松地笑了一下,说道:“风筝是放不成了。不过云前辈买了一堆食材,非说要自己包粽子,你要来一起吗?”
温萦问道:“薰风园?云逸也在?”
李长泽点点头:“薰风园已经整理好了,不至于我们来长安没个落脚的地方。”
温萦道:“他不是有话跟我说吗,那就走呗。”
温萦向前走去,李长泽跟在后面,似有什么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薰风园,紫藤愈盛。园中打斗的痕迹已被尽数抹去,渗入地下的血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隔几个月再来,看不出这园子曾发生过屠戮的血案。树影横斜,芝兰芬芳,穷尽清雅。
转过影壁,就看见云逸横七竖八躺在廊下倚着柱子打盹,手里的酒葫芦摇摇摆摆似要坠地,却怎么都掉不下去。
李长泽司空见惯了他不拘小节的睡姿,走到他身边摇了摇他,道:“前辈,醒醒!”
“啧.....”云逸幽幽转醒,看了他一眼,又看到了温萦,咧嘴一笑,“哟,这不是你的小妹妹吗,怎么有空来薰风园?”
温萦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听君宇哥哥说,前辈有事找我啊?”
“我何时说有事......”云逸的目光和李长泽对上,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改口道,“哦对,是有事,不过我又没说现在就有事。”
温萦一头雾水,说道:“您还知道将来有事?”
云逸勾唇一笑:“我是谁啊,我是江湖第一神算子,未卜先知十卦九灵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不说人话的开关被打开,温萦实在是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情。
李长泽道:“你们先聊,我去将东西放下。”
李长泽走后,园子里留温萦云逸二人大眼瞪小眼。云逸可能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面对此等尴尬场面游刃有余,云淡风轻地喝着酒,被遮盖的眼睛也不知道再看哪里。
温萦上前两步,有一肚子话要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有话说不出的感觉让她脸颊微红,支支吾吾了许久。
云逸看着她,哼笑一声:“行了,小丫头片子,真当我看不出你想什么呢?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银月宫那么多事?”
温萦松了一口气,说道:“请前辈赐教。”
云逸道:“一棵老树,枝分两杈,花生两朵。一枝向阳,一枝背阴;一枝灿烂,一枝无闻;一枝难熬四季,一枝长贯千秋。”
温萦听得云里雾里,茫然之色溢于言表。云逸看她没什么反应,叹道:“真笨,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还不懂。江湖上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温萦道:“您都开了口了,再说明白点行不。”
云逸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现在还不是时候。”
温萦道:“那什么才算是时候?”
云逸思索片刻,说道:“等寒苏死的时候吧。”
“你!”温萦气结,他笃定寒苏会死的模样十分欠揍,但温萦却又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李长泽已放下了东西,出来招呼两人:“云前辈,小萦,进来说话。”
温萦跟着进屋,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惊。他们两人在此,却买了整整两大盆糯米,配以红豆花生杂料等一盆,蜜枣一盆,腊肉香肠一盆。
温萦问道:“这是要宴请几百人的架势?”
云逸道:“我有的是钱,想买多少买多少,关你什么事。”
他施施然坐下,指了指桌上一大堆原料,道:“包吧。”
说完,他没有动手,只在李长泽和温萦两人之间来回看去。李长泽已挽起袖子,看到他大爷一般的举止,无奈道:“云前辈,你不会打算让我们包,你就等着吃吧?”
云逸打了个响指:“聪明。”
温萦不知道李长泽整日和云逸混在一起是何感受,她早已数不清有多少次想掐死云逸的冲动了。李长泽道:“算了,小萦你也等着吧,我来包。”
温萦跟着他挽起袖子,扯过一片粽叶瞪了云逸一眼:“我跟你一起包,我可没那么大脸,坐着吃白食。”
云逸听了,哼笑一声,脸不红心不跳,自顾自地喝酒。
“哎!”生粽叶的边缘十分锋利,一下就划过了温萦的手指,渗出一道血迹。
云逸立刻嘲笑道:“不尊重长辈,马上现世报了吧。”
李长泽赶紧把粽叶从她手里抽走,说道:“你真行,包个粽子也能把手割了,疼不疼?”
“还好。”伤口不深,像是被纸割了一下。温萦甩了甩手,准备再去拿粽叶。李长泽揽过所有的食材说道:“行了,你一边等着去,我来吧。”
温萦道:“我没事,小伤口罢了。”
李长泽不由分说道:“那你也得一边等着。”
温萦插不上手了。她忽然觉得,如果是和寒苏一起包粽子被割了手,寒苏一定会笑着说她一句“笨”。但如果温萦还想包,他是不会把温萦推到一边去的。
李长泽则会把她推离危险,不论危险大小。从小到大,他这一点从未变过。
李长泽正低着头,将糯米和蜜枣灌进粽叶中。温萦捻了一把糯米,看了他一眼,眼睛一转,将米洒到了他头上。
糯米顺着李长泽额前的碎发流了下来,李长泽抬起头,既无奈又好笑道:“好玩吗?”
温萦忍着笑点点头:“我记得我把你摁进米缸里过,那样更好玩。”
“幼稚。”李长泽把头发上挂着的糯米扫下来,但并不生气,低眉笑着把手上的粽子包起来,放到一边。
云逸在一旁,突然插了一句话道:“长泽,好久没看你这么开心了啊。”
李长泽的手停了停,但没有抬头,敛去笑容道:“我一直挺开心的。”
温萦看着他尽力平静的样子,浅笑之下满是心酸。他的一生,或许早在寒苏那一剑刺过来时就没有了任何欢愉。而自己,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也并不能和他站在一起面对这些。
他入听雪阁的时候,不过跟自己年纪一般大。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温萦从没有走进他心里去看一看。
也没有机会再去看一看了。
看温萦不说话,李长泽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轻声道:“你别听云前辈瞎说啊,他嘴上没把门的。”
温萦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喊道:“君宇哥哥。”
“嗯?”李长泽抬起眼来。
温萦笑道:“我就喊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