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帆偶尔会在中午的时候想起楼上那位病人，但只是一瞬间，他的声音像流星一样在她脑海中闪过。照顾她的两个阿姨也没有提起他的病情，她想，或许他已经死了。

刘颖每隔两天就会熬天麻炖排骨带来给她。徐千帆记得上次去给她家的小妹妹补习功课，晚饭的时候她毫不客气的啃了大半锅。没想到刘阿姨记在了心上。

即使她现在一闻到鸡肉味就觉得腻，但还是当着刘阿姨的面统统吃完了。

刘颖帮她擦干净嘴，说：“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徐千帆说：“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阿姨你先说。”

“我想把你的抚养权争取过来。”刘颖郑重其事地说，“你的卧室我前几天已经布置好了。”

“之前我是一个人，做饭洗衣打扫家务，爸爸在不在我都是那样生活。”

“帆帆，你现在需要人照顾，我已经想好了，等你出院我就辞职，全职在家照顾你和小妹妹。”

“刘阿姨，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刘颖哽咽着说：“你妈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你现在孤身一人，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和你和我无关！”

徐千帆说得有点急了，口水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刘颖连忙起身倒水，“你父母都是……”她还想说服她改变心意。

“好了。”徐千帆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如果觉得只有这么做才能报答我妈的救命之恩，那你大可不必。”

“帆帆，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此时，手机突然响起来了，单调的铃声阻止了这场不知会如何结束的谈话。她突然很感谢这部手机的主人还活着。

刘颖还握着水杯，手在微微的颤抖，她小心地说：“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

“我是绝对不会去参加徐卫国的追悼会的！”

徐阿姨走了，在她赌气发火的吼声中，提着还残留排骨热气的保温壶走了。

护工阿姨推门进来，屏声静气的清洗水果，给窗台的绿植洒水，显然在门口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楼上那位没有死？”

护工阿姨想了想，样子像是在思考楼上那位是谁，她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说：“听说是嗓子出了问题，没死没死。”

“麻烦把他的东西送上去还给他。”

护工阿姨拿着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出去，没一分钟又拿着回来了，徐千帆疑惑的望着她。

她一一把遮帘拉上，说：“楼上那位来看你了，杵着拐棍站在门口呢。”

“我没有说要见他，他和我根本没必要有什么关联。”

“这些话你自己跟他去说。”护工阿姨凑到她耳边悄声说，“要不要我留一条缝给你看看？”

徐千帆立马闭上眼睛：“就说我睡着了。”

护士阿姨叹了口气，又把遮帘布拉开：“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见他就算了。”

“记得把他的东西还给他。”

一个陌生人而已，没什么联系的必要。

一周以后，徐千帆可以薄薄的穿一层衣服了，手也可以适当活动，还能稍微坐一会。她让刘阿姨找了几本高二的旧课本，每天自学两页。

心理医生把最近的心理评分报告拿给她看，结果显示轻度抑郁。

“你现在是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还是有很多话想说，但出于各种原因没有说出来？”

“我没有想过要跟谁说话，说不说都无所谓，一个人挺好。”

心理医生满意的笑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画册，说：“看不看随你，但我建议你闲着没事翻一翻。”

只是一本简笔画，三五笔画的小人物，组成一个短短的小故事，有感动，有搞笑，也有热血，徐千帆粗略的翻完了一本，没想出这些类似于绘本的小故事对她的病情有什么帮助，她随手丢到了一边。

天气越来越冷，人一进门都带着一股干燥的冷冽气息。

医生说她可以回家养伤了。

徐千帆说她还没有完全痊愈。

刘阿姨最近总是提起正在申请抚养权的事，每提起一次，徐千帆就说一次：我要回我家。

好像正值叛逆时期，对自己的决定固执得近乎偏执。

徐千帆以为楼上那位终于被她强硬的态度赶跑了，没想到沉静了两周，他报恩赎罪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午睡醒来，发现睡前丢在枕边的物理练习册平整的摊在床头柜上，几道做错的习题旁写上了正确答案以及解题思路，一开始她以为是刘姨，直到英语习题上圈出写错的单词，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楼上那位。

“这段时间趁我午睡来看我的是楼上那位？”

护工阿姨一脸委屈：“他不准我们跟你说。”

“你们不要跟他说我知道是他。”

于是第二天中午，在听见高低不匀拐棍杵地的声音后，她立马装作睡熟。

走到门口，张海来把拐棍交给护工，自己一个人扶着墙半步半步的移到床边坐下，像往常一样拿起枕头边的练习册，题还停在上次批改的那页。无事可做，他又拉开柜子，拿出画册，一页页翻阅。

手机亮了。

“张哥，刘颖死活不放弃抚养权，你最好问一下徐千帆的想法，跟谁走大半靠她的选择。”

张海来捂着嘴小声说：“你那边尽量争取，这边我会想办法。”

说完，他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脸庞，小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胳膊，脖颈都很细，小小的一个，瘦弱得一点也不像十六岁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她高大威猛的父亲。

张海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徐卫国的模样。

车祸那天的情形，如今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他的右腿被卡在压扁的坐椅下面，喉咙插入一根细细的玻璃长刺，遍体鳞伤。昏迷中，他被一声声响亮的呼喊叫醒了，他耳鸣得厉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张不怒而威的脸转着转着转到了他眼前，他费力的嗯了一声。

“听着！”旋转中的徐卫国大声喊，“我认识你，你是张海来！我女儿是你的粉丝！如果！”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声音也跟着旋转起来，“我的腿被卡在车里了，如果你还活着，如果我出不去了，一定要帮我照看好她！听见没有！”

他又费力的哼了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他答应过他的，这是他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