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扑跪在禄王跟前,发颤又急促的话音响彻整个大殿:“陛下,北滕国一位郡王突然到访,马车已经进太昭门了!”
北滕国来的贵人,守卫不敢拦。
众人霎时间全变了脸色,禄王倏地站起身,来不及细问,只能挑最重要的问题:“来的是哪一位郡王?”
内官紧张得结巴了:“不,不清楚,只听到他的侍卫称他‘殿下’。”
禄王焦躁地来回踱步。
这一年好不容易北疆消停了,北滕国也一改咄咄逼人的态势,大军退回关内,没有再进犯。
原以为两国终于达成了某种默契,可以相安无事一段时间。没想到,在这样特殊的节庆夜,北滕国忽然有个郡王不请自来,事先没有发公函,没有由头,在此之前不曾走漏半点风声。
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禄王紧皱着眉头,烦躁地挥挥袖子,赶走前来禀报的内官。他又踱了几步,扭头去望大门口,却瞥见下面那帮大气都不敢出的臣子。
“都愣着干什么!”禄王大为火光,恨不得抄起酒壶砸底下的人,又指着边上呆愣的乐师们,“给我奏乐!”
为首的大司乐回过神,赶紧指挥乐师重新演奏起来。
曲子依旧欢快,可是大殿里气氛再不复之前,四处蔓延着诡异的静谧。
大家的惊惶是有原因的。
每次北滕国有使节来访,必定提出诸多要求,不是索要土地,就是征收粮食和黄金白银。如若不答应,北滕国军马的铁蹄就会踏过那道关防线,发起一场大战,而遭受损失的永远是东禄国。
皇家的损失,全在百姓身上找补回来,赋税一年重过一年,如果再遇到灾荒年月,更是处处黎庶涂炭。
这个国家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则千疮百痍。
对于这些,大臣们心知肚明却不敢声张,言官们在朝中尚且字字都要小心,生怕哪天祸从口出就被杀了头,更别提其他人。
禄王定了定神,坐下来,挺直了腰。
同时,殿外高声传报:“北滕国雍郡王驾到——”
禄王身形稍动,扶在龙椅上的手指收紧,片刻之后,缓缓松下来。
来者竟是雍郡王?
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
寒风翻过红木门槛,一只鎏金长靴迈入大殿。
男人步伐张扬,身着绛紫色袍服,双臂套了青铜护甲。他腰间一串玉佩有节奏地珩铛作响,那玉是稀有的蓝花冰,两璜相对,是极讲究的样式。
再往上看去,只能看见他的下巴,还有朝左边微微翘起的嘴唇,唇色略深,肤色也深,其余大半张脸被一块面具遮住了。
这位雍郡王,实在是很陌生。
只知道他是北滕国的第五位王子,从来不参议国事,滕王便赐了他雍州封地,许他当一个碌碌无为的郡王。
对了,还听闻雍郡王常年戴着面具,无论什么场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话看来不假。
不过传言都说雍郡王相貌丑陋,否则为何要用面具遮着脸?
思及此,在座许多人都拿眼偷偷去打量他,想瞧出点什么端倪来。
雍郡王身后跟着六名高壮的护卫,他们昂首阔步,右手齐齐按在剑柄上,全然不把王公贵族们放在眼里。
一行人站在堂下,八面威风,反倒他们才像是主人一般。
护卫首领拿出一块刻着“雍”字的腰牌,递给内官。
内官将腰牌呈予禄王,禄王看过后,嗯了一声,腰板又挺了挺。
他是帝王,是地位最崇高的人。
他讲话从容而亲切:“雍郡王来访,为何不事先发一封公函?本王也好提前准备,不至于怠慢了贵客。”
雍郡王手上把玩着一串水亮的红翡佛珠,不紧不慢开口:“我不过是游历至此,正好到了年关,我听说东禄国的国宴向来办得奢华,就来凑个热闹。又不是什么公事,何须发公函。”
他声音听着像三十岁上下,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
禄王将信将疑,表面上笑着:“素闻雍郡王最懂风雅,如今有幸得见,果真是逍遥洒脱之人,羡煞我也。”手一挥,招来总管吕贵,“快为雍郡王设席。”
吕贵领命,迅速带人在主位旁布了一席。
不多时,好酒好菜就伺候上了。
雍郡王喝了一口酒,嘴里细品:“南旬杜康。”
“雍郡王好品味。”禄王大赞。
雍郡王并未看他:“南旬三十年遇上了极佳气候,那年初夏,取酒泉中最清冽的泉眼之水酿了杜康,香泥封存,百年后才开窖,此酒全天下拢共只有十斛。”他拈起酒杯在鼻尖晃了晃,接着禄王先前的话,“依我看,禄王才是最懂风雅之人。”
禄王探不明他话里的意味,干笑两声,换了副关切的表情,继续试探对方:“雍郡王此次出行,虽是游历,可身边只跟随这么些人,未免太过清简。不如本王派一队精兵沿路护送,更为妥当。”
护送?倒不如说是押送。
雍郡王抬眼,语气平冷:“无妨,出行前父王交予我十万兵权,任我调遣。”
此话刚好夹在乐曲间隙里,忽然安静下来,话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禄王心头突地一跳,直感到有万重阴云压下,果然善者不来,东禄国这回又要大难临头了。
周围投来无数道惊异的目光,气氛变得越发凝重。
与其他人紧绷的状态截然不同,雍郡王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珠串,翡玉珠子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脆响。
“不过禄王说得挺对,太清简也不好。”
禄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作声。
“我身边尽是侍卫,无趣得很,倒是缺一个唱曲解闷的。”说完,雍郡王睨向梅妃,眼神肆无忌惮,“天下皆知东禄国后宫中有个美艳的梅妃,嗓音犹如三月黄莺,绕梁不绝。饮酒赏月时,一旁要是有梅妃这样的美人唱个《湿罗裳》,那才叫人间风雅。”
《湿罗裳》是坊间风月场里寻欢作乐时最爱唱的曲子,辞藻极为香艳。
他不仅将一国妃子比作枝头黄莺,言语还这般露骨,有些女眷被他的话当即臊红了脸。
啪!
梅妃手里的银筷掉在桌上,她慌乱去捡。
“陛下……”
梅妃楚楚可怜,委屈地看向禄王,却发现他眼中阴郁在逐渐缓解,反倒像松了口气。
在座的都明白了,这位雍郡王不喜欢名利,他喜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