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姑娘。”

男子嗓音低淳，透着几许慵懒。

青珞有些生气，且不论他突然出现像个刺客一样公然抓走了她，光说他这样随意与她拉扯，就非常不成体统。

此人太放肆了。

“你要做什么？”青珞直视他，语气冷冷的。

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上次在他面前被风吹掉了面纱，一张脸叫他瞧了个清楚，想来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杜若姑娘，”光线很暗，但总感觉他眼睛里透着玩味，就这么毫不避忌地看着她，“不对，应该是九公主。”

青珞并不意外，脸上是全然的平静：“你知道我是谁，你要如何？”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失信了。”他说。

青珞一时间语塞。

他背起手：“说吧，你是不是反悔了，那半张卷轴不想还我了？”口吻不是责问，倒显得很愉悦。

这事一直没机会跟他讲清楚，她抬起头，认真地解释：“你既然在行宫找到我，想必你也知道，我并非故意失信，而确是不得已。”

“你这么说，好像我成天都跟着你，时刻关注你行踪似的。”话音徐徐不疾，如同三月里的春风。

青珞这才反应过来，脸倏地发烫，转向一边，不想跟他说话了。

明明她不是这个意思，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歪曲了她的话，态度还如此坦然。

她并不是一个守旧刻板的人，可深闺里的姑娘脸皮格外薄，万不可能向一位男子明示暗示什么，他这么说，让她平白被误解又无从辩驳，很羞恼。

男子低沉笑了一声，没有继续深究：“我今天不是来找你要卷轴的。”

凉风过了几阵，青珞颊边热度退下去，又重新看向他，目光清泠泠：“那你找我做什么？”

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他的轮廓，一双勾人的眼睛淡邈如丝，似新剪的柳叶，他眼含笑意，目光比天上的星子还清亮。

“赏花灯。”

他风轻云淡讲出这三个字，又说：“如此佳景良辰，一个人赏灯实在冷清了些，你失约一次，不如陪我打发一会儿时间，就算是抵消了。”

青珞觉得他的提议很荒唐，淡然回绝：“你我并非朋友，我为何要陪你打发时间？况且，这里到处都是人，”瞄了一眼他浑身上下黑色的装束，“你这个样子走出去，不怕立刻被人当刺客抓起来？”

男子视线落在她脸上，眉眼只是浅笑，恍如春夜里最温柔的那一道风。

“谁说赏灯要走出去？”

听着就新鲜，历来花灯都是逛着看，难不成他还跟别人不一样么。

青珞轻抬起眼睫：“那要如何？”

“我可以带你去看一看你从未见过的花灯，就怕你不敢。”他话音淡淡的。

宫里千奇百怪的事情见多了，她还有什么不敢。

想了想，游园会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她也正需要打发些时间，便说：“我且同你去，当感谢你借卷轴给我。”

“那就冒犯了。”

他话音刚落，青珞只感觉左手的前臂被抓住，身体仿佛被风托起来，下一瞬整个人飞上了半空中。

越飞越高，余光瞄到四周那些大树的树冠迅速朝身后退去。

漆黑的夜空里，她听到风在耳边划过，以及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她只敢望着天，完全不敢看别的地方。

很快脚下触到了平地，然后稳稳站住了。

他放开她：“你怕高吗？”

现在才问不嫌晚了点？

青珞喘了口气，缓了一下：“不怕。”

这才约略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竟站在礼神堂高高的屋顶上，这里是整个紫坛行宫最高的地方。

再看面前的男子，一派安然自若。

此人轻功非常了得，毫不费力地带着她飞了这么远。

青珞确实不怕高，可也顶多只是小时候爬到树上去捡过风筝，从未有过飞上天的经历，难免会紧张。

此时已经平复下来了。

“花灯呢？”她问。

男子向前方扬扬下巴，目光落到她身后。

寻着他的视线，青珞转头看去，登时定住了。

在她背后，那下面是一片橙红色的灯火，星星点点围着丰临湖连成不规则的环形，其中有一些微动的光，那是水中的倒影。

“如何，诚不欺你。”寂静夜幕下，他嗓音略微沙哑，格外低沉。

青珞转过身去，望着那片灯海。

“很美。”

他没有骗她，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灯。

“别站着。”说着，他自己先走到檐边坐下了。

礼神堂的顶修得十分讲究，呈八边形宝塔状，共有三层，层层递进，他们所在的最顶层是个一丈见方的平台，台上画着太极阵。

男子面向丰临湖坐着，青珞理了理披风襟边，裹严实一些，拂着衣摆在他身旁坐下来，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上。

夜色在所有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披上了晦暗的薄纱，远方隐约可见层叠的檐顶，望不到尽头。

青珞心里生出一些无法言表的情绪，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可以俯视这片宫闱，她也是第一次发觉，宫墙之上，原来天地是这样的开阔。

行宫很大很大，死寂的宫廷楼阁间，只有那团灯影处显现出热闹和生气。

看久了，也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男子目视前方，忽然问。

“什么？”她不解。

他耐心很好：“你答应过我，如果失信了，就会回答我的问题。”

是了，她想起了。

于是再一次，他问：“你为什么要寻找卷轴里的东西？”

远处的人声熙攘不清，更显得夜幕深远而空寂。

许久许久。

“因为我想要离开这里。”她回答。

他稍作思索：“离开王宫？”

“嗯。”

青珞面容安然，那些光影在她透澈的眸中全部沉静下来。

“为什么？”他问。

为什么要离开王宫？自懂事起，这便是青珞心中最深刻也是最明确的一件事，她一直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且从未动摇过。

“因为这里只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