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只有绝望。”

这是青珞从不曾向他人道出的心事，没有对娘亲说过，也没有对三个丫头说过，今天却对一个陌生人谈起。

也许白天发生在桑枝身上的事让她心情沉重，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管怎样，有些情绪在心中压抑太久了，终究需要一个出口。

此刻身在一片旷野中，远离喧嚣和尔虞我诈，不必担心有些话被人听了去，让她卸下许多负担。

身旁这名男子说来也奇怪，姓名身份全然不知，他们原本是毫无瓜葛的陌路人，却因一纸卷轴联系到一起。

青珞反倒不怕说给他听。

“我不知道卷轴里藏着什么秘密，我只想着去找，也许找到了就会有答案，只要找到答案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闻言，男子微挑了眉：“此话怎讲？”

“我出生那天，宫里来了一位云游四海的仙姑，好像是算好了我的生辰，特意前来拜访。父王对玄神之事一向深信不疑，就准了她为我卜卦。”

“我的名字是仙姑取的，她说我原本不属于东禄国王宫，但由于元神离位，只能生养于此，因此既不能随父姓也不能随母姓。东禄国二十九个公主，我是唯一一个名字没有用‘晔’字的。”

男子看着低处，眸中似乎有光动了动，念出她的名字：“青珞。”

风止了，只有他低缓的嗓音。

青珞没出声，她从来没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她就知道，他什么都了如指掌。

不过有件事她没有说，那位仙姑给她取了名，却没有取小字。在仙姑卜算的卦象中，她命里注定会遇到一个为她取小字的人，然而青珞并不清楚，这个人于她有着怎样的意义。

仙姑对于命数之外的事三缄其口，只说：“凉风只识天边月，画屏对影眼前人。”

单看就是一句诗，其中有什么玄机却不得其解。

天空中一轮圆月照着人间悲欢，青珞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静默了好一会儿，男子幽幽启口：“你不属于这里，该属于哪里？”

她回过神，摇头：“不知。”

当年仙姑为她卜完卦就离开了，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些玄虚的事情总不过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道真假，谁又能真的去考证，青珞不是很在意。

“卷轴又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马上回答：“你可以保密吗？”

“嗯。”他淡然应声。

她便继续娓娓道来：“从小我娘亲就告诉我，要尽一切努力走出这个王宫，去过自己的人生，不要像她一样一辈子困在牢笼里不得解脱。五年前她弥留之际将半张卷轴交予我，说是当年仙姑留下的，可以为我指引道路。”

娘亲过世之前，除了舍不下她这个女儿，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事物的留恋。青珞回想不起娘亲是何时开始丧失了对生的所有期望，也许是搬到风絮轩的时候，亦或更早，早在她入宫的那一天。对于娘亲而言，死去应该是一种解脱吧。

青珞收敛起飘散的心绪：“卷轴的事只有仙姑、我娘亲和我知道。”

月光下，他眉宇柔和：“那你为何告诉我？”

她想，卷轴里有太多未知的秘密，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又常年被困于宫中，连去灵犀阁找个东西都得战战兢兢，更别说解开那些谜团了。告诉他这些，是想要得到他的帮助。

可她不信一个做寻宝营生的人会怀有多少菩萨心肠，况且这个人太精明，他一定不会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更不会平白向人施以援手。

青珞沉默着，在思考该怎么开口才好。

他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可以帮你。”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先是一愣，默忖了片刻：“这次我要拿什么做交易？”

“什么都不用。”

有这样的好事？她还是半信半疑：“你如何帮我？”

他反问：“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青珞又怔了一下，她没想好，但她一脸镇定：“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颇为坦率：“你说，能回答的我便回答。”

“你的半张卷轴怎么来的？”

“偷来的。”

一点也不意外，寻宝人手中的东西能有几样是正规来路，她只关心：“哪里偷来的？”

他淡然不语，显然不便透露。

大概是他们这个行当的行规吧，青珞想，一件宝物的来龙去脉不能被外人知道。

那她也就不勉强，换了个问题：“你说你知道卷轴的秘密，是什么？”

他转过来，半张脸在光里，半张脸在暗处，轮廓分明。纵使青珞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样貌，也忍不住猜测，他应该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而他看她的眼神，像认识了许多年的故人，可其中的意味过分复杂，她微怔。

“现在不能说。”回答也别有深意。

青珞稍稍有些失落。

“时机到了就会告诉你。”他随即补充。

“什么时机？”

他眼里浮起浅笑：“你若信得过我，就安下心来，我说了帮你，”一眼扫过来，“必然不会失信。”

这话说得，莫名让人不舒服。

她还想问什么，男子站起来，话音又变得懒散：“哪儿来那么多问题，走吧，我带你回去。”瞄了眼她身上的衣裳，“再晚就起风了。”

青珞的脸颊不自觉地又有些热，径自低了头。

跟上来的时候一样，他抓着她的手臂，轻松地把她带下去了。

这一次青珞没有觉得紧张，胸中甚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风缓缓穿过发间，背上就像展开了一对无形的翅膀，在空中轻盈划过。

他们落在一处僻静的树木背后，他好玩地看着她：“喜欢飞来飞去？”

一缕风拨开她耳边的头发，她半侧着脸，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睑处：“今日宫里人多眼杂，不宜久留，你快离开吧。”

“那就后会有期了。”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腾起，空中那轮圆月映出他俐落的身影，接着他消失在宫墙之间。

青珞朝着那片光亮走去，没多久，又回到方才被男子拉走的地方。

她瞧见了那只花灯，远看灯上那朵雪莲栩栩如生，她不禁停下脚步，犹豫了一瞬，走过去将花灯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