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监您请。”江广宁亲自给他斟酒。
蒋公错为人刚直,也正因如此才被高爵举荐为大监,统掌司刑寺。只不过似乎他与伯岳侯等人的关系很好,这一落座就能让江广宁为他斟酒,可见颇有分量。
若是在外人面前,蒋公错总是板着一张脸,对待谁都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仿佛对方是罪犯。可如今在这里,他却一改旧容,满脸是笑,眉梢眼角尽带得意。“大司农真是折煞卑职了。”他伸手虚扶着酒壶,以示恭敬。
“他既然给你倒酒,你就喝便是。”伯岳侯看着他,眼中也颇是开心。
江广宁更道:“什么卑职不卑职的,你如今也是三品的司刑寺大监,与我不过一品之差,该为同僚了。”
“嗯,不错,宜平说得对,往后,还需要蒋大监为我大魏鞠躬尽瘁啊。”伯岳侯点首道。
“是,侯爷让我尽心竭力,我自然不敢有二话。”蒋公错将头一低,“不知今日侯爷突然邀约,还请了尉兄一道,是有何急事?”
伯岳侯并未回答,而是端起酒盏,先领了一杯酒,“不着急,先喝一杯,来,各位,尽饮此杯。”
其余三人也都陆续执杯,相让而饮。
伯岳侯畅快痛饮,心情舒悦,待放下酒杯之后,余者也尽放下酒杯,他环顾三人才道:“今日,有两件大事,需要兵马府与司刑寺鼎力相助。”
“侯爷说就是了。”蒋公错敛却笑容。
“今日在惠安宫,我建议陛下锻炼锻炼太子,让太子做几件事,束侯就提出来南仓里的一桩案子,关于辛世双的,而陛下似乎也确实有意让太子接手这个案子,咱们心里都清楚,辛世双是关系着皇家颜面与王家存亡的关键,倘若从轻处置,皇家颜面不保,倘若过分责罚,那么王家势力也不保,这个案子棘手,所以才被陛下搁置,如今旧事重提,我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话音刚落,后边便有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入耳,说是奉上果盘与糕点。
江广宁遂起身走出屏风,端进来两盘精致的点心。
“果仁酥与云片,看着还不错。”他放下盘子,继而落座。蒋公错凝神沉思,待江广宁坐定之后,才回话:“在下拙见,束侯这是打算与王家作对了。”
“怎么说?”
“此事压在南仓,不用多时就能将辛世双放还原籍,束侯此时提出,就是给了王家一个耳光,除了与王家作对,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呢?”蒋公错一一道来。
伯岳侯细细思忖,又问:“如此说来,他是打算站队了?”
“正是,他这是向您真真正正地示好了。”蒋公错奉承了一句。
闻言,伯岳侯满意地笑了起来,“嗯,想来不错,他今日还在陛下面前替我说了话,没想到,他靠着翁主娘娘这么久,现在竟然打算站出来,成一番事业了。”
尉大有适时附和道:“您力主革新,颇有李申之风范,如今很多人都支持您呢。”
“话不要说满——”伯岳侯摆了摆手,“一切都得看将来。”
“正是,广勤侯并没有正面和您说过这些事,不能仅凭几句话就认定他和我们是一边的,更何况他提的这件事十分棘手,不好应对,这样堂而皇之地对王氏宣战,有些可疑。”江广宁看了看蒋尉二人,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说的在理。伯岳侯也转回心绪,接着道:“束侯如何,以后再说,如今,则需要你二人互相配合,既然束侯给了这个台阶,那咱们就得借机让王家载一个大跟头,今日,陛下言道西山要塞的形势,咱们打了一仗,但是无甚要紧,尉大人,你可有确切消息?”
尉大有方答:“确实打了一仗,伤亡不多,但这份军报是两日前的事儿了,三百里加急,但今晨,八百里加急了一封密报,王驰的火漆,兵马府直接呈交给陛下,尚不知是何消息。”
“依你所见,这场战事结果如何?”伯岳侯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尉大有不假思索,脱口便称:“咱们必赢无疑。”
“王驰去或不去……”伯岳侯将眼睛一眯。
“他啊,纯粹是过去白跑一趟,牧国与上庸这次的人马都不算多,我们推演过,不过一万五千合兵,不过虚张声势,我们在西山驻兵有五万,最近的鹤含山还有三万大军,完全不成问题。”尉大有振振有词,令人信服。
“听你的意思,想来有主意了?”伯岳侯听得出来他话里有话。
尉大有轻轻将嘴角勾起,“只需要在下暗中走马,一封书信就能让他老老实实地守在西山,至少三月不回,他为大司马,掌半节兵符,如果在西山流连久了,陛下就算不起疑心,也得问询一二,侯爷您意下如何?”
这计策好毒!别看尉大有平日里闷不做声,可真筹谋起来,不输于谋士。伯岳侯深以为然,只道:“要做得天衣无缝。”
“您放心就是。”
伯岳侯颔首,又看着蒋公错道:“南仓这边,旁的你都多打听,但别太显眼,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倘若旨意下来,你依照旨意去做就行,但只有一点,一定听高爵的话。”
“这是自然。”蒋公错低头说是。
“其余的事,就交给陛下来决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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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屹与罗沉隔着帘子一直在观望伯岳侯等人的一举一动,始终未见异样,于是也无聊起来。高屹吃了两块杏酥,觉得腻住了,又要了一壶冷水茶,压了两杯,才觉得胃口舒服。正这时候,外头站着的侍女低声告诉道:“二位公子,今日的曲帖已经拟好,请二位公子过目。”原来是递上来今天节目的单子。
罗沉便应了一声:“你报来知道就行。”
那侍女说是,遂一一报来,字字腔圆,便如珠落玉盘,清脆贯耳,“酉初,四部曲,丽琴元筝,鲍笛晴箫,徐巡吹笳,金听牙鼓,以《安时》祝,酉时三刻,加笙并箜篌,奏《普济》贺,五刻,鼓歇,更换琴手,以《万寿》起,和《古歌行》,班子撤回瑶池,起舞,四趟大舞,《长愿》、《打尘》、《庆神》、《云俨》,至戌时一刻为止。”
毓缕楼里有“七巧”,操琴的丽姬,弹筝的元三娘,鲍七的笛子,明晴的南箫,徐巡的胡笳,金听女的小鼓,再有马玉宁的箜篌,皆名绝天下。她们的手巧,独当一面,是这毓缕楼的擎柱。可罗沉与高屹偏爱那个跳舞的小丫头,名字叫欢取娘。富贵人家的子弟,浸淫歌舞享乐,从小就会品评女子,各有心得,如同赏画一般,笔锋、浓淡、尺幅,都是能说出一二来的。虽然二人年纪不大,可已经明白,要给自己欣赏的人捧场,给自己喜欢的人叫好。
听完侍女的话,罗沉遂问道:“《打尘》可还是欢取娘?”
“是。”
“那便好。”二人此行就是奔着欢取娘来的,但又时常听小厮说欢取娘在这里常遭排挤,很不得志,担心她会被压住势头不能表演。
正这时,屏风外头忽然一阵脚步声,便听见有人轻叩屏风边儿,也是一个姑娘的声音,莺声道:“二位公子,我们家小姐让我来递个话。”高罗二人面面相觑,也是立时明白过来这是旁边的二位公主派来的。
“你且说。”高屹先应道。
“是,我们小姐说,今天离了府宅,老爷夫人不曾惊动,二位公子是相识,还望来日不要在外传说今日相见一事,否则引惹事端,二位公子也说不清楚。”这姑娘的话语一听便知是宫里的人物,说话隐蔽又不拖泥带水。
高屹便道:“知道了,也烦你回去告诉你们小姐一声,今日并无此事。”
“公子慧明。”说完,那姑娘便小步离去。
罗沉听了人走了,才缓缓开口:“这二位公主还真是小心翼翼。”
高屹看着栏杆上描画的云纹,金描红漆,在木头上栩栩如生,也在他心底婉转流动。“她们出宫,必得令牌,既然陛下娘娘不准许,那么令牌是谁给的?”
罗沉也是警醒起来,“什么意思?”
他最终摇了摇头,轻轻道:“算了吧,操心太多,反而无用。”不容他自己多想,先按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测,遂平息。
“就属你心眼儿多。”罗沉也不再追问,话锋一转,即道:“想吃小梅子烧肉吗?”
高屹闻言一笑,点了点头,“还得配一碟刮刀肉。”
罗沉遂吩咐给了外头的侍女,而正此时,听得堂中专司时辰报知的小厮喊了一声:“申时报刻,正四刻。”
两个人心里不觉兴奋起来,马上就要开始演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