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吃不惯奶油这么甜腻的东西。
哪怕入口丝滑,牛奶的纯香和水果的清甜交织在一起,细腻绵密的口感顺着食道滑进腹中,他依旧吞咽得很艰难。一口,一口,又一口。伴着车载广播里热闹非凡的实时播报,大雨滂沱,穆清的喉咙缓慢地滚动,咽下一个人的而立之年,前程似锦
大雨形成一道屏障,将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拉得格外模糊且漫长
一分,一秒
外面的银灰色的保时捷在雨幕中停了多久,许柠就站在阳台上静静地看了多久。直到电视机里准时传来晚间七点钟的新闻联播,那辆颜色低调的保时捷驾驶位上僵硬成了雕塑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车子的马达发出轰鸣声,冰冷的铁皮怪兽终于在浸透了夏季雨水的凉意之后,奔驰向远方了。
许柠目送着它远去,直到在昏沉的夜色里再也看不到那盏红色的尾灯之后,她才拢了拢自己被吹得冰凉的手臂。转身想要回到客厅的时候,她才发现宋沛之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有多久。
“所以,你之前答应我的,只是敷衍我,为了让我安心度过高考而已吗?我难道真的一点都赶不上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吗?”
宋沛之的眼底通红,向来似琥珀般剔透的眸子现在布满血丝,客厅悬挂的水晶灯折射出来的光映射在他的眼底,有水泽闪动的痕迹。他咬着自己的内腮肉,神色倔强又敏感,双手紧紧地握拳垂放在两侧,有青色的筋脉从白皙的皮肤上凸出暴起。
许柠怔住了,忍不住唤了一声:“小沛”
“你居然为他哭了。”
听他这么说,许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脸上已经是汪洋一片。
许柠向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自她懂事学乖之后,也从来没有人能把她弄哭过,她是骄傲的,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白天鹅,除了当年许母的事情,宋沛之从来没有见她为谁哭得这么伤心过。
宋沛之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几句话交代搪塞完父母之后,他就挂断了电话,没有一点想要趁机解开误会,促进父子情感增长的想法。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是一个容忍度很小的人,他的心总共就那么大,除了许柠和奶奶,其他人就只是过客罢了,他们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这个过客是不是来回的次数比较多,混了个脸熟。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穆清已经不见了,阳台上只剩下许柠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满脸泪痕,她神情专注,认真到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都不知情,她的世界好像隔出了一块地方,这个秘密基地除了她自己和穆清,再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插足。
一晚上的时间,三个人不欢而散,各有心思。
许柠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之前自己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的事情被宋沛之发现之后,他和她科普了许多,还一举将她床头柜里所有的药品都收了回去,顺便警告了小瑶一番,不准她再替她购买此类的药品。
许柠冷着脸生了好几天的气发现无效,再加上他总是上网咨询各种帮助睡眠的小ips,食疗、香薰、催眠等全用上之后,居然还真的有点效果,久而久之,许柠就戒掉了依赖安眠药的坏习惯。
她伸手摸向自己床头柜的抽屉,摸了一个寂寞,才想起来那些白色的小药丸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许柠叹了口气,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沙沙声,许久才勉强入睡。
在梦里,那个缠绕她许久的梦魇又找上了门,熟悉的黑暗,熟悉的卫生间,还有那一响起来就让她毛骨悚然的水流声。哗啦啦的水流从磨砂玻璃门下蔓延过来,变换成一只只带着血迹的大手,攥住她的脚骨用力地往下拽。
下沉,不断地下沉,周边的黑幕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冰冷僵硬,冷眼旁观。画面的最后,出现的俨然是穆清冷漠沉静的脸庞,他的眼睛里像是含了霜雪,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嘴角轻勾,浮现出一抹嘲讽轻蔑的笑意。
许柠突然就被这样的凝视击中了,无尽的愤怒和抑郁之情涌上她的心头,浑身被冻得冰冷的血液突然就被焰火熊熊燃烧起来了,她双手奋力往前一推,将那些令人不适的嘴脸狠狠地推远:“你别缠着我了,我不再是以前傻愣愣的许星知了!”
那张脸好像被她的话给惊住了,面上的神情突然就僵了一下,喉咙间发出尖利的嘶喊声:“怎么可能,我了解你,这将是你这辈子都过不去的门槛!它会是你毕生的死结,你逃不掉也走不脱的!”
许柠顺序地镇定下来,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些纠缠她已久的东西,也不是永远都是那副冰冷、高高在上的模样。
她摇摇头,情绪平稳下来,声线稳定且平和,她像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描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一样:“跨不过去的门槛为什么还要跨呢?这个死结我不打算解了,让它一直留在这里挺好的。人的一生总是要经历这么多的风景的,不可能处处都鸟语花香,万里无云,既然已经经历过了,最难的关卡通过了,为什么要这么不待见呢。”
许柠的声音越是平静,隐匿在黑暗处的身影就越是躁动不安:“不行,你不能这么轻易地翻页,你忘记他们对你带来的伤害了吗,这样的话,你付出的情感和心思不就白费了?你应该耿耿于怀,你应该永远活在回忆当中的!”
“我没有翻页,也没有忘,但是我真的不在意了。穆清,我很感谢你,也从不后悔我曾经喜欢过你,遇见你,确实让我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但是到此为止吧,我只想把你好好的留在我的回忆里。”
暗处尖锐不满的声音突然就顿住了,像是被一只大手卡住了喉咙。周遭都安静了下来,这片浓郁翻滚的黑色开始慢慢地退散,一束、两束、三束无数道光线慢慢地投射进来,露出里面原来的色彩。
小月亮能有什么坏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