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个蹴鞠骨碌碌滚下了床，抓住了梁越的衣袖，抬着头狼狈的问他：“我阿爹真的来了？”

“是。”

梁越其实也挺害怕，但还是在安慰我。

“阿山你不用担心，探亲留京不能超过五日，朕会加紧送你阿爹出京，不会让他卷入这些事情当中来。”

我咬着指甲，也故作淡定：“我晓得，也千万不能让阿爹晓得我在宫里过得不好……明明再过阵子就能团聚了，阿爹怎么会这个时候进宫来呢？”

嫔妃有孕，家人进宫探望怎么也得是六七月后的事儿，没有这么早的道理啊。

要是让阿爹知道我在宫里过得不痛快，又陪着梁越干了这么多混账事，他多半得被我气死。

阿爹很宠爱我，我不能让他跟我一起遭罪。

正当我跟梁越一块在宫里啃指甲的时候，太后身边的宫女忽然来了。

她年纪跟我娘亲一般大，还要朝着我毕恭毕敬地行礼，真叫我不习惯。

此时此刻，她拱着手同我说：“何贵妃睡醒了，太后叫奴才来问问你乐不乐意走动，如果不嫌累的话，此刻去一趟凤仪宫。”

“我没什么不乐意的……就想问下姑姑，太后找我什么事呀？”

“倒也没要紧，就是太后惦记着贵妃娘娘诞辰将至，想问问贵妃娘娘有什么喜欢的，太后想替娘娘早些安置着。”

太后真的是个大好人。

我想起阿爹，想起她，都待我这么好。我却牵连他们涉险境，空欢喜。

我很愧疚。

但我也晓得，这绝非我一人的错，所以我回头委屈巴巴地看向梁越，我要他陪我一起难过。

梁越有些动容，走上前来，竟然主动牵起我的手，柔声说：“朕陪你一块儿去。”

“太后只请贵妃娘娘，没请皇上。”

姑姑跟着太后多年，耳濡目染，对着梁越讲话也跟训自家儿子一样。

梁越不爽了，在这种莫名的地方开始争风吃醋，问姑姑说：“朕是太后的亲儿子哎，她不想见朕吗？”

姑姑笑得大方且慈祥，告诉梁越这个残酷的事实：“是，太后说皇上让贵妃娘娘饱受生育之苦，想想都来气，暂时不想见你。”

“有没有搞错，朕不给她造孙子她要气，造了还气……”

后边的话，我没听清。

因为姑姑捂住了我的耳朵，说这等粗鄙之言我如今听不得，稍后就去太后面前告梁越的状。还哄我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看着梁越被留在房中抓狂，心里又爽快了。

于是我乐呵呵地跑进了凤仪宫，牡丹花开得更盛了。太后站在花丛里，好像牡丹仙子。

她看见我也很高兴，还是朝着我招招手，摆上许多好吃的，才来问我话。

“阿山过完生辰就十七了，平日在家中是怎样过生辰的？跟太后说一说，喜欢什么太后都送给阿山！”

看着太后这么豪气的样子，我估计我要一栋金屋子她都不会反对。

但我对钱没兴趣，定个小目标，今年存够一千两黄金就恰恰好了。

所以我窝在太后怀里撒娇，跟她讲：“我什么都不要啊，往常在家中过生都是娘亲给我下一碗长寿面，后来娘亲走了，就是阿爹给我做，可阿爹做饭真的非常非常难吃……”

太后的手轻轻柔柔摸着我的头，忽然问我：“阿山，你娘亲过世的时候……阿爹伤心吗？”

“啊？”

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这样问，一时间有些答不上来。

但我还是告诉她了，我说：“阿爹是个非常之迟钝的人，总要过段时间才能醒悟过来，且从不表露在面上。我想他大概是伤心的，因为有天夜里，我经过书房听见他在念诗。”

太后又问：“什么诗？”

我摇头晃脑，念给太后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太后养的绿鹦鹉站在金笼子里，听见我背诗，竟叫嚷起来了，一遍又一遍的念。

“努力爱小仪，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觉得有趣，站起身来去逗那只鹦鹉，笑话它。

“是努力爱春华，怎么是爱小仪？小仪是什么？”

鹦鹉不听我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叫着。

“努力爱小仪，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我没想到我斗嘴斗不过一只鹦鹉，主要它声音太刺耳了，吵得我脑瓜子嗡嗡响。

于是我跑回太后身边装委屈，控诉道：“太后，这鹦鹉好笨，念错诗还这么嚣张，我们送它去书堂念书好不好？”

“好，都依你。”

太后挥了挥手，叫人把鹦鹉带下去了，撇过头的时候，她好像有一些落寞。

我看见了，但这是大人的事儿，我还小，不用管。

等太后转过脸来看着我，脸上神情又跟方才一样欢喜了，她继续问着我的话说：“那你阿爹，现在还是很喜欢牡丹花吗？”

我有些困惑了，摇摇头告诉太后：“没有啊，阿爹从来就不喜欢牡丹花，他喜欢桃花。因为他说遇见娘亲的时候恰好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好看了，他当时还发誓一定要将我娘亲娶回家。”

“哦，那你阿爹真是个奇怪的人，他从前……哀家从前有缘见过他，听说他最喜欢牡丹。”

我完全没有要护着自家傻阿爹的自觉，只认真点头，附和太后说：“我觉得阿爹是个奇怪的人，不过他瞧见太后说牡丹好看，大概是因为，太后就像牡丹吧。”

太后的眼眶好像红了，可能是因为她老睁着眼睛不肯眨，酸得慌。

所以我伸出一只手，盖在了太后的眼皮上，像是哄小孩一样说：“太后要常眨眼，这会儿泛酸了，过后会痛的。”

我手掌感触到太后的眼睫划过，掌心有些湿润。

太后拉下我的手，看着我更添宠溺，笑着说：“还是阿山最孝顺，哀家也想让阿山过得高兴点，所以破例请你阿爹提前入京了，你这几日好好陪他说会儿话。”

原来是太后，叫我阿爹进京的啊。

不过这好像也不用多想，除开梁越这个皇帝，也只有太后能下这等指令了。

这是上上殊荣，我很感激太后。

所以我又讲了好多好多笑话逗她开心，直到太后说她困了，我才离开凤仪宫。

只是走出去没两步，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太后叫我过来，不是为我生辰的事吗？为什么我们一直都在聊我的阿爹？

我回头望去，晚霞漫天。浅金淡紫铺满在凤仪宫之上，好像真有凤要来赐福。

这宫里的晚霞，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