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我阿爹在进京后两日，就按照规矩进宫探望我了。

我难得没让青梅催，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站在宫门口等。

晨雾蒙蒙，我坐在门槛上，睁大了眼睛看向长街的另一头。

看了好久好久，我才看见我阿爹。

他跑起来像是一头山里的大熊，笑得可灿烂了，一边朝着我跑一边说：“阿山，爹爹的宝贝阿山！”

我站起身来，鼻子一酸。

明明我进宫只有一年，可是我觉得阿爹老了很多。安野风沙大啊，本就催人老，他沟壑丛生的脸上好像还夹着沙硕。

阿爹不懂宫里那些规矩，是在青梅的指引下朝我行了礼。叫了几声娘娘之后，就开始暴露本性。

他大咧咧往梨花雕木椅上一座，开始啰嗦起来：“阿山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啊？开不开心啊？阿爹跟哥哥们都很想你，没什么好带给你的，就从圈里选了一头小羊羔给你牵过来。”

我说：“阿爹你为什么给我带小羊肉串子……不是，小羊羔？那么远的路，小羊羔走过来都变成老山羊了。”

“不老不老，正是肥美的时候呢。阿爹听说你有孕啦，这京中牛羊都肥得不像样，哪里能补身子。你宫里的小厨房在哪儿，阿爹这就把那头小羊羔宰了给你助助兴！”

眼看着阿爹撸起衣袖就准备磨刀霍霍向猪羊，这种坏规矩的事情把青梅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上前阻拦。而我只负责在旁边傻笑。

我这宫里，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阿爹几经劝阻，还是放过了那头小羊羔子，正坐下想跟我继续说话，外边的太监忽然拔高了声音，又喊：“皇上驾到——”

我一看天色，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虽然阿爹对着我不明白该用哪门子的规矩，但对着皇上，君臣之礼他是牢记于心。

他匆匆走上前去，诚惶诚恐，对着梁越讲道：“末将叩见皇上。”

梁越呢，他也只是在我面前没规矩罢了。

此时此刻他扶住我阿爹，说了不少的客气话。

“何将军快请起，这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劳烦您了，安野能有今日的安宁也是您的功劳。朕无所回报，只今日叫御膳房备下了好酒好菜，希望何将军吃得惯。”

“哪里哪里，这本就是末将分内之事。再说小女能得皇上宠爱，已是我们何家的福报。”

我不喜欢听他们这样客套的交谈，所以我掏了掏耳朵，凑到梁越的身边小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按照礼数，本就要来。”梁越的语气里有些无奈，我猜他想翻白眼，但我阿爹在这儿，他不敢。

所以他只能耐着心，又解释道：“朕不来表现一下对你的宠爱，你阿爹恐怕要担心你在这宫中过得不好。你不是说了吗，不能让你阿爹为此烦恼。”

哎，这句话……我当时只是急糊涂了随口一说。

我这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模样，阿爹怎么会觉得我过得不好呢？

梁越没有辜负初衷，他将一个好丈夫的人设演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我起身他搀扶，我吃饭他夹菜，我喝茶他吹凉。我在什么地方站着，他的眼神就在什么地方停留。

这一幕幕，我阿爹看了都热泪盈眶。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感慨横生，叹道：“小女顽皮不懂事爱作死又挑食不读书没文化……还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实在是小女的福气。”

我：“？”

阿爹我感觉你对我的意见好像很大啊！

而梁越闻言，只是一笑。

他望向我，满眼柔情，忽然说：“朕觉得阿山哭笑打闹都可爱，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有她在朕的身边，是朕幸运。”

这场戏可不可以不用结束，我可不可以心甘情愿困在宫中，我可以不可以不逃？

我看着梁越的眼睛，我希望他对我有一刻的不屑与轻视。我希望他嘲讽我说，朕在做戏啊，你好蠢竟然当真。

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再动摇。

可是他没有，甚至在我轻声问他，这话能不能当真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是真心的。

我知道，他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但我没办法不自作多情。

可能我就是可悲但又活该的那类人，想得透彻，但走不出来。好在我认为这并不可耻。

梁越陪我做戏的时间有限，他近日朝政繁忙，在一同用过午膳就离开了。

我跟阿爹目送他离开，还想再说会儿话，可太后身边的姑姑她又又又来了。

她照旧毕恭毕敬行礼，我们父女俩手足无措。

姑姑轻笑了一声，同我们说：“何将军、贵妃娘娘，见客的时辰过了，将军得出宫去了。”

“怎么这样快？我明明才同阿爹说了几句话……”我闹小孩子脾气，不肯听。

而姑姑最擅长的，便是以理服人。

“贵妃娘娘要懂事，何将军进宫已是破例，若是停留太久，岂不是叫将军、太后和皇上，都在大臣面前难交代。再说了，明日是娘娘的生辰，将军还能再进宫的。”

不愧是姑姑，我一下就想通了。

只是我才送我阿爹到宫门口，她就不准我继续跟着了。

我很舍不得，但我也不想让大家为难，所以我只能目送阿爹跟姑姑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再目送花枝招展的艳婕妤，走到我面前来。

艳婕妤张了张嘴，我以为她会骂我，结果她说：“你哭什么？

我抬起手抹了把脸，死鸭子嘴硬：“我没哭，是你今天的穿搭辣的我眼睛痛！”

不出意外，我挨打了。

艳婕妤夺走了我的摇摇椅，头发凌乱地躺在上边，看着哭唧唧的我讲道：“你阿爹走了？”

“走了。”我回答，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明天我生辰，他还会进宫来陪我。”

“真好啊。”

艳婕妤抬头望天，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好半天才跟我说一句：“我也好想见见我爹娘，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我本来想打趣缓解一下悲伤的气氛，但这个话题，我实在回转不过来。

而艳婕妤也没有失落太久，她掏出两个小盒子，递到我面前，假装不在意的讲道：“喏，我跟唐美人送你的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