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裴澄轻轻唤了她一句，面色颇为尴尬。

平日里他在自家小妹面前总是一幅风清月朗的模样，可世家子弟真正哪有纯善之人呢。

他就怕吓着了自家小妹，毕竟在他心里，小妹总是像小时候那般天真单纯的。哪知道，有朝一日竟会被她当场撞破。

裴澄心里慌极了。

若是……若是小妹觉得自己心狠手辣怎么办？

看见了裴无衣，于是陈云上前行礼。“女郎。”

“不必多礼。”裴无衣拂袖，让他起身。微微颔首，“陈统领同阿兄因何在此呢？”

陈云还没回答，裴澄就抢先答道，“也就……因府兵禀报说府中进了贼，阿兄是来抓贼的。”

“那……小妹来了多久？”

“哦。”裴无衣眉目淡淡，“这样啊，那阿兄觉得小妹来了多久呢？”

她本就是心思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裴澄此刻因何而苦恼。

但她就是不去点破，非要吊着裴澄的心思，看看他该如何回答。

心知自家女郎是起了狭促的心思故意捉弄郎君的，阿蔓同阿萝对视一眼，一个心中无奈，一个暗自偷笑。

“……”

裴澄笑容有些僵硬，“小妹不如直说罢，小妹这样阿兄我心里渗得慌。”

“其实啊，也没多久。”裴无衣轻声道。

所以到底是看了多久？

裴无衣像是在思考，她沉吟片刻，道：“也不过就是阿兄方才下命之时刚好就来了吧。”

“……”什么叫刚好？刚好就看见了？

裴澄方才还是笑容僵硬，现在却是连笑都笑不出了。

“嗤。”裴无衣轻轻笑了笑，眉目仿佛融了风雪，柔软动人。

阿兄呐，方才的表现真是太可爱了。

“……妹妹笑什么？”裴澄一时更慌了。

“阿兄不必如此紧张。”裴无衣弯起唇角，“阿兄在我心底，无论是怎么样的，都是我的阿兄。”

其实她并不对此感到意外和惊讶。

前世的她，确实是个天真单纯的性子。可历经那场山河沦亡，见过路边累累白骨的她早就褪去了天真和单纯。

天真是不识人间疾苦，单纯是不涉世事沉浮。

见过了人间烟火，又怎会停留在原地？

“小妹……”裴澄心下一暖，眼角余光瞥见院中的尸体时，他陡然想起这里血腥得很，不该让裴无衣见到的。

于是他道：“小妹，不如我们出去再说吧，这里太乱了。”

裴澄旋即又吩咐这些府兵们清理血迹，陈云留下来监督，他则拉着裴无衣往外走。

没走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小妹怎会在此？”

裴无衣面色不变，“本是想去陈大夫那里帮忙查阅医书的，路上见府中守卫越往这里越少，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于是便过来了。”

说完，她又对两个婢女说道，“你们二人先去陈大夫那里吧，我稍后就来。”

阿蔓阿萝领命，“诺。”

二人边走边说。裴无衣道，“今日之事，可与刺杀阿耶的刺客有关？”

裴澄也不瞒她，“是。”

“不知阿兄可问出解药没有？”裴无衣眸光微深，似是不经意间问起。“阿耶书房是藏了什么东西引得贼人夜访呐？”

“还不是父亲手中的账本……”裴澄叹道，话说一半就突然止住了。他根本就没有防备裴无衣，哪知道无意间却被套了话去。

“小妹！你——”

裴澄正色道：“这不是你应当知晓的事情，此事也与你毫无关联。”

“父亲如今昏迷不醒，小妹此刻应当做的就是陪在父亲身边，我定会为父亲请来名医医治的。”

账本之事关联甚大，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危险。

“阿兄，我……”裴无衣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裴澄赶了回去。

“好了，回去罢，剩下的事情交予我。”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裴无衣翻阅了半宿的医书也没找到解毒的法子。

“女郎，回去歇息罢，婢子来就好了。”

“是啊，女郎，歇着吧。”阿萝也劝道。

阿蔓心疼自家女郎，担心她的身子吃不消，于是硬赶了她回去歇息。

裴家对外封锁了裴俭中毒昏迷之事，故而没引起什么大的岔子。

而裴澄呢，送走了谢岑之后便发动人手去寻灵山雪莲和天水醉毒的消息。

入夜了，裴无衣站在窗前，静静远眺着月色。

“阿蔓，可有消息？”

今日裴无衣派了阿蔓借出府寻民间偏方的由头去青刃坊寻莫伯，问凤隐卫的讯息。

她想着，若是有凤隐卫的帮助，打探起消息来定然事半功倍。

阿萝在收拾床榻，阿蔓端着为裴无衣熬好的燕窝递给她。“有了。”

“如何了？”裴无衣将燕窝吃完，燕窝是清河郡主要求的，每天夜里都会让裴无衣吃上一小碗来滋补身子。

“回女郎，莫伯说，就是今晚。”

今晚凤隐卫就会到。

“那便好。”裴无衣稍稍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什么似的，问：“那日你们二人挑的剑可取了名字？”

“回女郎，剑身轻盈，便取名为扶花。”阿蔓回道。

裴无衣看向阿萝。

后者轻声说，“因剑身清寒凌冽，婢子的剑唤做碎月。”

“扶花碎月，倒是极好。”裴无衣微微颔首。

过了一会儿，裴无衣让阿蔓阿萝先去休息了，自己则在屋子里静静侯着凤隐卫的到来。

她看着窗外兀自出了神。

还是自己太弱了。

重来一世，她本想护得家人安宁的，不想家家和兄姊早早就逝去，父亲颓废，家族因此落败。可没想到，前世本没有危险的阿耶，今生却早早就遇了刺杀中了毒。

因为她的重生，在某些事情上已经偏离了轨迹。

她不想招惹别人，却还是祸及了家人。

裴无衣想着，神色愈发地冰冷。看来，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夜幕深沉，夜晚越发地清寂。晚风带着凉意，吹向裴无衣的衣襟。她笼了笼衣袖，没有动作。

四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裴无衣身后。

耳畔有风吹过衣袖的声音。

“来了？”裴无衣沉声开口。

“属下见过主子！”

四人齐声说道，声音里可以分辨出有男有女。

裴无衣转身，只见面前单膝跪着四人。

从左往右，依次开口。

“属下风池，拜见主子！”凤池是个稍微年长些的男子，面容冷肃。

“属下花影，拜见主子！”花影是位身穿黑衫的女子，长相冷艳，气势凌厉。

“属下覆雪，拜见主子！”覆雪亦是一位女子，却长了一张同阿萝一般圆圆的脸。只是相比阿萝眼中多了些沉稳和肃杀。

“属下揽月，拜见主子！”最后开口的是身穿青衫的男子。他看起来仪表堂堂，却面色精明。单纯瞧着不像隐卫倒像个商人。

裴无衣还记得，那日在青刃坊中裴墨也就是莫伂对凤隐卫的介绍。

风池堂，乃是收集情报之所；花影堂，乃是杀人取命之处；覆雪堂，乃是赏罚习武之阁；揽月堂，乃是行商敛财之地。

“好，起来罢。”裴无衣眉目沉凝，淡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