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寂静。
有低沉醇厚的笑声自谢岑身后漫开。
谢岑眉目不动,“王三。”
虽然王淮比谢岑年长几岁,二人却不拘俗礼,有时不以长幼相称。
“欸谢七你叫我作甚?”
那人懒懒地应了一声,只听他道:“啧啧。我也是生平第一次知晓,原来你谢七还有主动问人名姓的一天呐……”
他啧啧了几声,“看来是我不配咯,只有漂亮的女郎才有如此待遇罢?”
谢岑转身看去,只见那身后的那株桃花树上,花枝层叠掩映,灼灼绯色间映出一袭重紫缁衣来。
青年便这么斜倚其中。面如冠玉,凤眸边生了颗昳丽的朱砂痣。他眸中满是笑意,朗朗如日月入怀,濯濯如春日柳。
见谢岑并不理他,王淮也不恼,似笑非笑问道,“空青,你觉得呢?”
无人应答。
他又继续说,“你说你家郎君啊,生平第一次主动问人家女郎名讳。要我说啊,莫不是瞧上了人家女郎?”
“说实话,那女郎也算是我家表妹,相貌才华和谨之你也差不多配得上,怎么?何不考虑一下?空青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半晌,空气中飘出一道极其无语的男音。
“王郎君,您就放过属下吧……”
隐藏在暗处的空青哪里敢说话啊,更何是随意调侃自家主子的事。
“哈哈哈哈。”
王淮朗声大笑,开怀得很。“还是你有意思些,比白及那个木头有趣多了。”
空青:“……”
他怕不是觉得他有意思吧?只是他空青不会像白及一般同他争辩罢了,空青只会顺着他的话说而已。
谢岑抬眸,轻飘飘地看了王淮一眼。“你很闲?”
王淮笑意不止,“当然不。我王淮哪里能比得上你谢七郎方才遇刺不久就能在林中弹琴呢?”
他又佯装叹了口气,“想必我那两位表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罢,哎,我猜她们现在定然很是疑惑吧。”
谢岑唤来暗卫,让人把桃花树下的琴收拾一下。
他温润道:“总比某人听人壁角得好。”
“再说了,我那两个侍卫受伤,还不是替你挡灾。”
“……”
王淮被他一噎,竟无力反驳。但他总归是个不拘礼法,离经叛道之人,于是坦然自若道。“是又如何?七郎下回不妨也试试,其实在这树上看风景也别有一番乐趣呐。”
“至于挡灾一说,本就是你我合谋意外之举,你又何出此言呢?”
这回轮到谢岑说不出话了。
他又敏锐地捕捉到王淮方才话语中的“表妹”二字,便问:“上次听你提起说你王家同裴家是姻亲?可有此事?”
“不算直系表亲吧。”王淮解释道,“我王家有嫡女王妍嫁入裴家长房,她是我三姑母。所出有裴氏长房嫡长女裴舒窈,乃是我直系表亲。”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岑,“想来方才那白衣女郎你也识得吧?她可就是那日跌入你怀中的女郎呢,今日若不是我瞧见你故意的引她们前来,我还以为你真是同人家有缘呢……”
没错,今日裴无衣她们见到谢岑的这一次巧合,其实是谢岑有意引她们前来的。
谢岑之所以如此,是想借裴无衣二人来探一探裴俭的底。
但是他没料到的是,那人会坐不住了,车架上杜衡假扮的他竟突然遭受到了袭击。而他还没等到试探的话出口就没机会说了。
如此一来,他所有的打算便落空了,还会平白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而裴无衣她们呢,也会怀疑他的举动。
但他的心态依旧好得很。他眉目平静,“怎么?你同她们之前就见过?”
他若有所思,“还是说,只是裴家两位女郎中的一位?”
谢七郎不愧是谢七郎,王淮提起裴无衣的态度只是稍稍熟稔了点,就被谢岑他敏锐地察觉到了。
“是裴家四娘子裴无衣。”王淮暗叹道。
“前些日子我同你商议好的分头行事。在青州时遇到了镇北王的伏击,不幸伤了腰腹。一路追兵至宋州,我为摆脱穷追不舍的追兵,又因伤势加重,便顺势进了一处田庄。”
他说得轻巧,可话语中的意思若是细细去品味,便能从寥寥几语中窥见当时情况的危急。
王淮从树上一跃而下,姿态翩然,衣袂飘飘。
“我本意是藏在田庄一角等追兵走了再留信号让人来接引。可哪里想到,恰恰就碰见了裴家裴四娘那小娘子。偏生那小娘子又敏锐得很,于是就发现了端倪。”
说到这里,王淮苦笑道:“我没想到的是,她竟认出了我。我也是第一次同她见面,不知道她在哪里见过的我。这些也先不谈了,然后便是她为我送来了止血的药,又留我在那里留宿了一晚。”
“等到次日拂晓,我便悄悄离开了。说起来,她也算救了我一命。”
谢岑听罢,问:“你宿在了人家女郎的闺房?”
“这倒没有。”王淮默了默,“不过是在隔壁的侧室。”
他面上满是懊恼之色。
想他王淮何时曾有过如此狼狈之状,偏偏被一个小娘子瞧见了去。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呐。
不过,他还是嘱咐了一句,“纵然如此,此事你还是莫要外传啊,一是免得坏了女郎声誉,二是免得给她招来祸患。”
“这是自然的。”谢岑拂袖,“你何时信不过我了?”
“无中生有的事!我哪里有了?”王淮笑道。
再说那边,裴无衣和裴静姝刚走出桃花林,便听到众人议论的话。
“哎呦,方才那刺客可是吓人了……”
“就是就是,你没瞧见谢郎都受伤了么?”
“幸好伤的不是脸呐,若是谢郎伤了脸,那可真是天理难容了啊!”
有人“呸呸”一声,“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嫉妒谢七郎不成反下杀手,真是够了!”
“对啊对啊,姐姐说得言之有理……”
听到种种如此的谈论,裴无衣一下子有些懵。
裴静姝也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遣了繁星上前去打探消息。
繁星混在那些娘子中,同她们交谈打探,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怎么了?可是发生何事了?”
裴静姝连忙问道。
繁星的面色有些复杂。她顿了顿,颇有些纠结地开口。
“女郎,她们说,说……谢郎君方才遇刺受伤了?”
裴无衣同裴静姝对视一眼。
“此事你可辨出真假?”
繁星神色更加纠结了。“听说方才在洇水东陌的郎君女郎们都亲眼看见了。”
这就奇了怪了。
这谢七郎明明就好好的啊,方才她们还在桃花林同他见过了。她们说是谢岑遇刺受伤,可那桃花林中的又是谁?
一个人不可能分身成为两个人,这天下也不可能有两个谢七郎。那么,这两人之间,定然有一人是真一人为假!
难不成,这谢岑早就预料到今日有人刺杀他,于是故意让别人假扮于他,而他本人则躲避在这桃花林深处?
种种疑点让裴无衣不禁深思起来。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背后定然牵扯到什么危险的事。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并不想深究,也不想掺和进去。
于是乎,她思量片刻,对裴静姝说,“阿姊,我们还是莫要掺和其中了,不如回家吧。”
裴静姝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点点头,“嗯。”然后对身后的几个婢女侍卫敲打道,“今日我们只是赏了桃花,什么人也没遇见!”
几人齐齐应声,“奴婢(属下)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