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泰一不舒心便会将火气撒在奴婢僮仆们身上。这一点林府里的下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听着屋子里婉娘低低的啜泣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地,生怕惹怒了林江泰。
云氏听闻华歆在同裴使君一起入宴时,心情顿时便不好了。她冷着脸,问身边婢女,“前天不是把他们打发出府了么?怎么今日他竟赶回了?”
知晓裴都州今日会到太守府,她便寻由头将华歆打发出府。毕竟就算她同意了太守引荐他,也不愿他日后飞黄腾达。
“奴婢也不知。”奴婢喏喏相答:“只知道华郎君是今日不知怎的赶回来了。”
如此这般入了宴席云氏也无可奈何,无法她只得恨恨地走了。
此番于府内设宴,歌姬换了曲子,又弹唱起了一首明快的曲子。酒过三巡,裴俭问华歆:“小辈,此为何求呐。”
华歆连忙从席上起身,道:“愿投使君门下,以施才华。”
平阳华氏?裴俭在心中回想着,暗自思索片刻只道是个不出名的士族,面上却笑着说:“郎君未参与中正评议授官?”
“禀使君,子峤私以为,若是在使君手下谋事,定然更能施展志向。”
华歆避而不谈中正官评议人物奏章朝廷以授官职之事,也侧面映证出他本身门第出身不显的事。
如此裴俭心中便有数了,他正要再问一问华歆,考察一番他时,被太守林载德拦了下来。
他道:“今日只是宴请使君,即是宴会,便不谈公事。使君以为呢?”
裴俭面带微笑,让华歆落座,抚髯道:“也好。”
推杯换盏,又过了好些时间。裴俭半阖着眼,众人已是醉醺醺了。太守林载德亦是,于是让人遣了这些歌姬舞姬,留使君下榻府中。
入夜,已是薄云隐月,连星子都藏在云间夜幕了。太守府也陷入了一片酣睡中,沉入夜色。
白日里醉醺醺一片的裴俭哪里还有半分醉意,此刻在府卫已经被放倒的院子内,他负手而立。
面前之人正是陈云。
陈云垂首而立,道:“都州,一切都准备就绪。武士们已经将整个太守府围起来了。”
“好。”裴俭神色没有了白日里的和煦,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是连身上士人如清风明月洒脱之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他沉声下令:“动手。”
身穿甲衣的武士们将整个太守府围得水泄不通,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的那种。陈云领着兵冲入了府内,太守府的府卫毫无还手之力就皆被擒下了。
听着院子外有脚步声匆匆,还有甲衣铁剑沉沉的声音,婉娘从睡梦中惊醒。
她没有惊动院子里的其他人,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偷偷溜了出去。
刚没走几步就见了身穿甲衣的武士,幸而她这些日子早就摸清楚了太守府的地形,于是借着黑暗小心翼翼地顺着有光的方向走。
太守林载德和夫人云氏一同宿在主院,陈云带兵闯了进去,遇到拦路的府卫,直接就一刀毙命。
“啊——”云氏身穿白色的中衣,发髻还是散乱的。她突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吓得大喊道。
“救、救命……”
话刚喊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有武士的刀剑冷冷地横在她的脖颈上。她熄了声音,不敢动弹。
太守林载德亦是。多年的养尊处优在他被人从塌上揪起来之时,便忍不住药破口大骂。
“何人敢如此放肆……”
俱是同样的刀剑横在脖子上。
这下谁都没说话了。
“带走。”陈云沉声吩咐道,一身墨衫在夜色中冷峻深沉,带着凛然的肃杀。
府中唯一灯火通明之处,便是白日里宴请裴俭的前厅。
太守同他的妻子被带到这里来时,瞧见的便是高居主位的裴俭。
“使……使君?”林载德心中顿时一沉。他脑子里飞速地回想着白日里的各种情景,心里也暗自在斟酌。
云氏吓得不敢动弹,他道:“不知下官是犯了何错,劳烦使君今夜如此兴师动众。”
裴俭在上首淡然饮着茶,闻言淡淡一笑。还是白日里那般和煦,清风朗月只问山水的模样。
“子厚啊子厚,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中不是有数么?”
子厚是林载德的字。
太守林载德年轻时在军中任职,当时也是裴俭的下属。不然这些年裴俭不会如此信任于他,反倒让他钻了空子。
如今两人也是上下级的关系,也比以往疏淡了许多,故而今日一整天裴俭都没唤他的字。
可无论如何,也算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听起裴俭唤了他的字,一时间太守竟有些恍惚。
“使君……所言何意?”
一听裴俭的话,林载德就已经知晓什么都完了。可他还在垂死挣扎,面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忠厚老实,诚恳极了。
未曾想事到临头了林载德还是如此死不悔改,裴俭在心中暗叹一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么?”
既然是他治下,他裴俭又怎会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又是何人不懂?他当然知晓林载德暗中收贿,私贪银两的事。可他没想到的是,据裴无衣送来的账本上所述,他竟贪心到了如此地步。
本以为只是一点小贪,没想到林载德却到了强征百姓口粮的地步。如此伤天害理,又让他怎能不悔?
裴俭悔了自己不该如此放任他,以至于发生了阳水县如此之事。
“你以为你很聪明?暗中收贿本官一点风声都听不到么?”
裴俭放下茶盏,杯盏落在案上的声音却砸在了林载德的心上,砸得他一抖。
完了完了,此番真的是回天乏术再无可能之事了。林载德陡然垮了下来,面上一派惨白之色。
他跌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云氏这般瞧着他,心下也是一个咯噔。
云氏摇着他,喃喃:“夫君?”林载德神色空洞,没做声。
这下云氏也面上一片惨白了。
就在此时,华歆同本该躺在塌上的林江泰也被武士们一并带来了。
林江泰被随意丢在里他们不远的地方,向来嚣张跋扈的面上也是一派惊惧。他惊惶着喊道:“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云氏有了动静,她茫然又凄惨地看向林江泰,唤了一声“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