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下了一场雨,雨声淅淅沥沥,砸在了屋檐上和夜幕里。
屋子里,谢岑正在窗子边遥遥看着外面。
他白衣广袖,长身玉立,衣襟压着银线勾勒的墨兰。乌发玉冠,脊背挺直清隽如竹。单是这般瞧着,一个背影也是那般世容高华,风流无双。
白及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个情景。
“主子。”他低声唤道。
“嗯。”谢岑很快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他问:“事情都办妥了?”
问的正是宛珠之事。
“已经让商陆秘密将人提前带去了帝京。主子可以安心,这次绝对是万无一失。”
白及的神色恭敬,“上回是有细作提前走漏了风声,方才如此的。”
“你可查清楚了那伙匪盗的幕后之人了么?”谢岑又道:“裴女郎最近可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了么。”
“据查出的情报,裴女郎只是救下了一位江湖游侠。那位游侠儿是个娘子,又路见不平帮助了一个农家女。因而并未有什么不妥。”
顿了顿,白及又道:“那女侠是长安人士,竟是崔家那位不露面于人前,不爱女红不爱诗文,只喜仗剑不平的崔家娘子。”
崔九娘,清河崔氏崔以月。崔家乃是当朝有名望的士族,却出了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女郎。这一点,不知惹了多少士族女郎的嗤笑,就连崔氏的家主也对她怒其不争。
“崔娘子同裴女郎都各自隐瞒了身份,再者崔娘子是个古道热肠的,因而属下以为她并不是幕后主使。”
谢岑没说话,一只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白及细细去瞧,方才看见他手中拿的是一支白玉梨花簪。
“那便再查查裴使君身边罢。”
谢岑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不是裴无衣身边出了问题,那便有可能是裴俭身边混入了奸细。
半晌,见白及迟迟没有反应。他微微蹙眉,问:“可还有何事要禀报?”
白及犹犹豫豫了半天,迟疑地问:“主子,您手上拿的可是女子用的簪子?”
谢岑手中握着簪子的簪身,从白及的视线看去,能清楚地看见白玉簪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梨花。梨花成朵地簇在一起,清雅秀丽。
这并非他故意相问,实在是他是平生第一次在自家郎君这里见到了女儿家用的首饰,心下好奇极了而已。
不过呢,他总是觉得这个簪子有些眼熟呐,像是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在哪里见到过呢?白及思考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来。
“哦。”听见白及的话,谢岑是下意识就要把白玉梨花簪拢在衣袖里。可他蓦然反应过来了,于是不慌不忙地地收了进去,声音也是不紧不慢的。
“见此物的玉质甚好,不免多瞧了几眼。”
“……”
若不是了解自家郎君的性子,这话他就信了。
“等等。”谢岑突然又出声唤住了他。
“主子可还有何事要吩咐属下去做?”白及旋即就止了要推门而出的脚步,回身问道。
他微微一笑,“谢府可有这般的白玉玉饰?”顿了顿,又说:“若是有玉质上品的耳坠也好。”
不对劲,这事是非常的不对劲。
白及表面看着木讷,然而私底下却是个心思活络的。他忍住自己的情绪,道:“自然是有的,如今都在谢府的库房里积着呢。”
“改日寻个时候去城中的玉坊里瞧瞧罢。”谢岑淡声道,
“……诺。”
然而白及没想到的是,更不对劲的事还在后头。
下了一晚上的雨,然而翌日一早天就放晴了。
阿蔓推开木质雕花的窗子,清新的雨气夹杂着树叶的香气,和着微风轻轻吹了进来。
她们暂时居住的是谢岑在潍城临时买的一处小宅院。
“女郎。”阿萝在唤着床榻上的裴无衣,声音轻轻柔柔的,“天明了。”
“嗯……”裴无衣听见她的话,从混沌的睡意里挣扎着醒了。她看不见,茫然地问:“怎么了?”
委实是她又做梦了。
自从眼睛看不见后,裴无衣便像是陷入了一种死循环里。她不断地回想起前世她瞎了眼之后的经历,那些记忆,实着是说不上好。
见裴无衣面上一脸疲惫,阿萝顿了顿,道:“没事了。女郎不若再休息会儿,养足了精神再起来。”
裴无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于是又沉沉睡去了。
很奇怪,这几日以来她总是有种嗜睡的**。
再次醒来时,便是下午了。
白及提着一个竹篮,正在同阿萝交涉。
“这是我家主子让我送来的,说是赠予女郎。”
“……”阿萝默了默,道:“还来?”
“……我只是主子的下属,主子的心思我哪里能知晓呢。”
白及的面色也很是无奈,他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这边跑呐,实在是郎君老是让他送东西。
许是愧疚,抑或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作祟。裴无衣如今中毒看不见了,什么都做不了,谢岑便想着送些东西当做自己的谢礼。
于是便让白及跑了好几趟。
第一回是药膏。
谢岑道:“给女郎送些药膏罢。”
这药膏是能加速伤口愈合,并且能消除疤痕的药物。念着裴无衣右肩受了伤,怕是会留疤,于是便让白及送来了这药膏。
只是小小的一个青玉罐,便值了不少银子。
第二回是安神的香。
谢岑道:“给女郎送些息神香罢。”
他知晓裴无衣近日里夜里都睡不安稳,于是便让白及送来了安神的息神香。
不得不说谢岑此人不愧是世言高华的少年郎君,更是天下娘子心中的白月光。但是细心这一点,便可俘获不少娘子的芳心。
第三回,便是这最后一回。
谢岑正在阅览兵书,见白及推门而入便道。“给女郎送些……”
“属下知晓了,这就将杏子给裴女郎送过去。”
不待谢岑说完,白及便已经知晓了。这案上的盘子里搁着一些白杏,谢岑的目光也往那边看,要做什么便是很清楚了。
此为潍城特产的白杏。虽不如裴无衣的自小生长的地方河东的黄杏甜,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谢岑微微颔首,见白及知晓了之后他便没再去注意了。
想起今日的这些经历,白及也很是无奈。
他慢吞吞地开口:“此为此地特产的白杏,送予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