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女郎？”

阿蔓轻声唤着她。

裴无衣睡着了。她睡眼惺忪，鬓发散乱。“……阿蔓？”被人从梦中唤醒，她的声音里满是倦意。

她方才是在佛寺中专供香客歇息暂住的一间厢房里的塌上睡着了。

“女郎，已经是日暮了。”

说话的是阿蔓。她推开窗子，天边的余晖透过窗子落了进来，朦朦胧胧的暖黄色光晕在室内漫开，和着室内轻轻袅袅的檀香，宁静而惬意。

裴无衣猛然一惊，发觉自己眼前竟能隐隐约约地看得清一些东西。就比如眼下这黄昏的光，她也能模模糊糊地能看得见室内的一些摆设。

“嗯，看到了。”裴无衣轻声道。

“女郎您能看见了？”阿蔓的声音里带着欣悦，她沉稳的眉目有了喜色。“这真是太好了！”

“未曾。”裴无衣微微翘起了唇，她道：“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一些，至于瞧远了，便是模模糊糊的罢。”

“那也是喜事。”阿蔓很是高兴，她笑着道：“婢子起初就觉得这佛寺是个好地方。这不，女郎有了佛祖庇佑，果然就好了。”

裴无衣笑而不语。

只听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钟声，声声钟声沉闷有力，宛如泰山那般屹立巍峨，蕴着独有的庄重与肃穆。

伴随着暮钟响起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阿萝提着食盒进门来。

“女郎，此为寺中道人所食的斋饭，饭菜清淡，您将就着用一些罢。”

她过来将食盒搁在了案上，动作不停地将食盒里的一碗素斋面端了出来放在了上面。

阿萝又小声嘀咕道：“这斋饭瞧着确实寡淡，谢家郎君回去了倒是免了这一顿了……”

佛寺里的钟声最后一声落下时恰好压着阿萝嘀咕的谢家郎君几个字的尾音，裴无衣一怔，问道：“你方才说……谢郎君回去了？”

“啊？哦……谢郎君先行一步回京述职了。”阿萝猛然想起这件事，她解释道。

裴无衣眉目微动，复而问道：“他何时走的？”

“就在不久前。”阿蔓出声道：“女郎您不是歇息了么？谢郎君怕扰了您的安睡，故而派人告知了婢子二人一声。”

“哦。”裴无衣垂眸，心下隐隐松了口气的同时竟然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她将思绪压了下去，道：“开饭罢，我有些饿了。”

裴无衣坐在案前，她已经能模模糊糊看清楚一些了，用个饭自然不成问题。

阿萝已经知晓裴无衣眼睛好些了，能看清楚一些了。她拗不过裴无衣想要自己用饭，于是便放手没管了。

面前的斋饭果然是一碗素面，用黑色的瓷碗盛着。

白色的面条上盖着翠绿的青菜，又洒着绿色的葱花，扑面的香味入鼻，竟是闻着香气十足。

她尝了一筷子，这斋饭瞧着寡淡竟意外地好吃，汤底鲜香而浓郁，味道确实偏清淡却不寡淡无味。

吃着吃着，她陡然又回想起今日在大佛殿中之事了——

大佛殿中，解忧的话音落下，四下一片寂静。

“好啊。”裴无衣心思微转，遂顺了解忧道人之意。

这白马寺的签文确实灵验，不如试上一试，反正也不会因此损失什么。加之解忧言下劝引之意，她倒想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施主，请——”解忧道人微微一笑，仿若佛祖拈花一笑般悲悯温柔。他做了个手势，遥遥指向金身佛像下搁置的签筒。

见状，谢岑上前他走到佛像边，拿起签筒后便朝裴无衣身旁走过去。

“此为签筒。”

裴无衣立马便感觉手中被人塞进了一个竹木做的签筒，旋即被人又轻轻握住了手腕。

“失礼了。”

同先前那般，谢岑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到佛像下的蒲团前。

他轻声道：“坐。”

裴无衣抿着唇，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挣脱开了他的手，慢慢地在蒲团上跪坐下。

身后的解忧道人微笑着瞧着他们，而后悄无声息打了个佛偈。

“阿弥陀佛……”

签筒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里面的竹签也随之上下起伏。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也仿佛在此平静下来了。

她鼻尖嗅到的是佛寺里常有的那种檀香，灰白色的烟在大殿中袅袅而升，慢慢地弥漫充斥，而后在金身的释迦牟尼像周围便渲染勾勒着无言的肃穆与安宁。

“啪嗒——”

一支竹签从签筒中脱落，落在地上，猛然惊醒了裴无衣。

她止了动作，将签筒搁置在地上，然后慢慢起身，道：“禅师。”

解忧道人向前，他弯腰拾起那支竹签，看了一眼上面的签文后便收在了怀里。

他道：“谢施主可要求签？”

裴无衣蹙眉，这是要两人一同解签么？

谢岑看着他，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他微笑着说：“正是。”

裴无衣稍微往旁边退避了几步，谢岑拂袖，他一撩衣袍跪坐在蒲团上，动作优雅矜贵。

他不紧不慢地拾起裴无衣放在地面的签筒，而后阖眼轻轻摇晃着签筒。同样的，没过多时签筒便落下一支竹签。

谢岑睁开眼将竹签捡起，他视线凝在竹签上，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小的梵文。

而他并不懂梵文。

“既然都已求了签，不如便由贫僧为二位解签罢。”解忧道人的声音响起，他微笑着，神情高深莫测。

谢岑颔首，他眉目温润，白衣雅致风流。他将签文给了上前的解忧道人。

“劳烦禅师了。”

“鸾鸟涅槃，时运多舛。天命难违，因贵化吉。”

解忧道人念道：“此为女施主之签。”

说罢，他看向谢岑。又道：“谢施主之签——生而逢时，王侯良臣。命中孤煞，高而胜寒。”

解忧在说完裴无衣的签文后，前面一句裴无衣便已经明白了。她心下暗叹，这白马寺内的签文竟是如此灵验。

只是后一句，她并不能明白是何意。

至于谢岑的，那一句王侯良臣，签文里竟蕴藏着如此评价。不过也恰恰映照了前世的谢家七郎，位极人臣，衣冠风流。

只听解忧道：“至于签文解签，贫道日后会各自告诉诸位。”他的意思便是说目前不会解签了。

这一番言语行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裴无衣本以为他是以解签为目的，想引出什么。岂料他突然不解签又这般说了。

“贫道还有一言赠予二位……姻缘难结，因果难求，珍惜眼前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解忧打开了大佛殿的门，双手合十道。

画面蓦然一静，化作碎片消逝在眼前。裴无衣猛的抽回自己的思绪，她低头看去，面前吃了一半的斋饭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