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日三竿，山中营地鼓声躁动。

流民捧着碗不安起身。

进山抵达营地，到每人喝一碗热粥，就约莫花了半天功夫。

不是赵仲麟不想快，而是不敢。

流民身体十分虚弱，昨天从县府离开，几个时辰的路，走走歇歇，走了整整一夜。

就是担心走太快，有人撑不住倒在路。

途中，他一面让乡兵在队列中宣传，到了地方就能吃饭，一面控制着速度。

赵仲麟站在山坡，看着营地都容纳不下，站在边缘林中，人头攒动的流民。

目光巡视一周收回后，他略作沉吟，大声喊道：“我叫赵仲麟，麒麟十村乡兵都保！”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积善的，还是杀人越货的，总之到了这里，就归我管！”

“就要守我的规矩，稍后，乡兵会向你们通传这里的规矩！”

“如果有人受不了，乡兵通传后，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日可自行离开。”

……

赵仲麟平静而严肃的说着。

他对眼前的人不了解，只知道他们是北地中原遗民。

他们的发饰、服饰也与他所熟悉的格格不入。

他的初衷是让这些人活下来。

可也要防备有人铤而走险。

当头棒喝不能免，甚至接下来勉强吃口饭，人有了力气，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还得杀人立威。

他希望不要发生。

同时也做好了准备。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粮食不多，敞开肚皮吃肯定是不够的。”

“同样只要我们在这座山里，肯按照我说的去做，就绝对饿不死！”

“因为我就是在这座山里刨食活下来的，只要你们想活下去，肯努力，我也有能力领着你们，在山中活下去！”

“现在我们的目标是活下去，来年，我给自己，给你们定的目标是吃饱肚子！”

……

“你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赵仲麟指着山林深处。

流民们下意识看去。

他抬脚用力跺了跺地面，大声喊道：“我们现在站在太行山的尾巴！”

“太行山向北一直延伸，直至河北道、晋地的朔、武两州，也就是你们的家乡。”

“太行山很大，我们可以在山中捕猎、可以在汤河中捞鱼、可以选择山中较为平坦之地，伐木，开垦土地！”

“我会带着你们，从这里出发，一直向北，开拓、垦荒，建立一个个能吃饱穿暖的村寨！”

……

他虽然向曹真索要了汤阴境内太行山，包括但不限于伐木、狩猎、开垦的权利。

不过他并没打算止步汤阴境内。

山川泽野，除了属于乡绅们的部分，其他都是朝廷的。

就好比汤阴境内段，按照朝廷的规定，百姓是不准在山中狩猎、伐木、垦荒的。

只有官府承认，需要向官府缴纳特殊税赋的猎户、樵夫才能从中赚钱。

当然一般情况，官府的统治力还无法直接触到这种边角。

依山而居的乡民，山中狩猎，伐木是常有的事情。

官府也很精明，这种靠近人烟的山林，往往都会售卖给本地乡绅。

有些乡绅会维护自己的财富。

有些对乡民在山中一些小行为，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如麒麟村的王汤张三姓。

大多并不阻止乡民入山狩猎、砍柴之类的行为。

现在这块营地范围，就属于三家所有。

不过很少有百姓会在山中垦荒居住，或许躲避战乱时会有。

承平年很少。

首先是惧怕官府，避入山中垦荒，逃避赋税，一旦被官府发现，那就是家破人亡的结果。

其次，山中多猛兽，少数人很少能在山中生存下来。

他的情况不同。

现在有数千人。

接下来还会有流民送抵。

他要组织流民往太行山深处开拓！

小的时候，满山找吃的，总是能混个肚子圆滚滚。

他当时就总想，要是能把太行山吃饱肚子的东西都找出来，放在家里多好。

以前他不敢一个人深入山中太远。

现在他有条件了。

他要带着眼前的流民，向北，往山的深处进发，开垦，沿途建立村寨，安顿一批批百姓。

他对流民讲话时。

娘亲墓冢前。

王和三人陪着六叔公，在娘亲墓冢前焚香祭拜。

祭奠后，三人搀扶着六叔公沿着林间小道往营地方向走。

途中，汤仲三人背着六叔公不停使眼色。

“你们三个，是当我瞎了吗？有什么话就说！”六叔公抬着拐杖，冲旁边的树干重重敲了敲。

汤仲硬着头皮说道：“叔公，家里的崽子昨夜回来后，提及了周师在回村途中给他们说的一些话。”

“周师说，咱们汤阴本就地处要冲，辐射晋冀鲁豫，太行山纵贯燕云、河北道、山西、河南道四地，接燕山，下连秦岭。”

“仲麟娃若要啸聚太行山，可俯冲四地，更可居高临下窥视潼关。”

“若落草为寇，其祸甚于梁山匪患，烈过方腊乱浙！”

哈哈……

六叔公抚须笑的腰都弯了，笑过后，摇头道：“周师啊，一代大侠，却对一个娃子存有这么大的偏见。”

“仲麟娃他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要保汤阴，入太行，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最在意的人在这里！”

“你以为，我带你们来这里祭奠是为什么？”

“要不是有他最在意的人埋葬在这里，以娃现在的本事，天大地大，到哪不能过比现在更好的日子！”

“这娃做这么多，想要拥有实力，他就是守护这里。”

“只要被人不打破他想要的平静，他就不会主动打破这里的平静！”

“这就是我支持仲麟娃的原因，我自信，这双老眼不会看差。”

“至于将来……”

六叔公面色阴郁沉凝的看向北方，自言自语道：“金人击败了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的辽国，眼下双方看似还是联盟。”

“金人甚至可以答应用赎买的方式交还燕云部分州府。”

“那是因为，金人现在正在全力绞杀北方依旧负隅顽抗的辽国余孽。”

“一旦辽国彻底覆灭，两国之间，还能保持和平吗？”

“我看这是痴心妄想！”

“宋辽相争百年就是前车之鉴！”

“宋辽两个王朝，几乎是同一时期鼎盛，又同步腐朽，朝廷还能在北方保持与辽国的僵持态势。”

“现在朝廷腐朽，不见回光，金人作为新兴崛起的势力，处于兵锋最为鼎盛时，一旦宋金相争，怕是连当初那种略显劣势的屈辱僵持都办不到。”

“金人虽归还燕云数州，只要有点脑子，眼不瞎，就能看出，那几个州府，起不到一点地形的防守优势，何况金人做的更绝，一个百姓都不给朝廷留。”

“一旦战火燃起，以朝廷连辽人都打不过，并且精锐全部葬送于征辽中的军伍情况，能够在华北平原，挡住金人铁骑？”

“金人铁骑饮马黄河畔，汤阴就要陷入战火中。”

“甚至越过黄河，饮马长江都不是不可能！”

“到时我们能指望谁？指望朝廷？笑话！”

“还不得指望对这里有牵挂的娃子。”

“我们应该庆幸，一直行善积德，当年收留她们母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仲麟娃就是有野心又怎么了？周师是大侠不假，可他这个大侠眼中，敬畏天，甚于生活在这方水土的百姓！”

“我告诉你们，真有那么一天，我要是死了，你们记住我的话，跟着仲麟娃走，就算是藏到太行山，也不要跟着周师那个天走！”

“他要匡扶的这个天，如果真的那么好，就不至于把这方水土弄得乌烟瘴气！”

汤仲三人明白了。

六叔公支持仲麟娃，能力当然是重要因素，没能力叔公也不敢支持，可最主要是这娃对这方水土的牵挂和敬畏！

叔公对时局的分析，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三人扶着叔公，默默往营地方向走。

他们对赵仲麟开发太行山的提议更加重视了。

有许多大事情，还要一同商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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