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山上的清晨总是透着些许寒意,庭中烟雾朦胧,宋昭站立在这朦胧烟雨中,发尖带着露水,像是生长在这明媚三月里的林木,骄傲挺拔。
他向来起的极早,每日不出辰时便已经在庭中练剑了,无论春夏秋冬,风晴雨雪,日日如此。孟绾心下觉得奇怪,这世间当真有这般自律的人吗?
“马车应该已经在山下侯着了。”宋昭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转身看向了身后的女子。
卯时的玄玉山已是一片生机荣荣的景象,武练场上着青衣短衫的弟子们已经的开始了晨起的打坐。
穿过武练场,行至山门,门前三两看门弟子正清扫着门前青石砖上的尘土。
柒月不知何时偷偷从武练场溜了出来,跑了急了些,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此刻因为呼吸急促变得通红:“孟姐姐!孟姐姐!”
孟绾俯下身,为少女擦了擦额边的细汗,轻笑着,宠溺之意溢于言表:“偷偷跑来,不怕一会儿师傅罚你吗?”
柒月是临安苏府的幺女,三年前来到玄玉山,拜入了三师傅长虞门下,玄玉山的师傅们向来都是极为宠爱她的。原来江子宸还在山上的时候,柒月总是喜欢跟着江子宸去后山抓兔子。不过柒月虽然生性活泼,但是她天资聪慧,师傅们传授的招式,她总是很快能学会。孟绾倒觉得,与京中那些深闺小姐们比起来,柒月的性子倒是讨喜的多。
“孟姐姐,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柒月忽然生出一丝怀念,那些烹茶拾花的日子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了。
“等阿月出师后,便来京城找我,到时候啊我请阿月吃京中最好吃的糕点。”孟绾低声安慰着情绪低落的少女。
少女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孟绾终是转身离开。
柒月目视着女子纤然的背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石梯上,才转身回去。
孟绾回眸看时,那恢宏的山门早已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宋昭看着忽然停住的女子,并未打扰,只是静默的站在她身后。
孟绾轻叹一口气,继续向着山脚走去。罢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人间的聚散离合本就是你情我愿,所有重逢不过是早已注定,一切分合便也皆在情理之中了。
走完了来时走过的三千石梯,山间弥漫着的乳白色的晨雾也都悉数散尽了。
站在山下再看向远处的峰峦时,孟绾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在那被水汽渲染成靛蓝的山林里,藏着孟绾年少时全部的欢喜与无忧。
须臾之后,山脚下停候多时的马车也终于奔离消失在了林间的小路中,在被野草覆盖的泥路上,只余下两行浅浅的车辙。
而此时皇宫大殿上的气氛却是有些剑拔弩张。
兵部尚书徐祁向前俯身道:“启奏陛下,大支在我国西北边城掠夺多年,西北军资严重匮乏,驻军毫无抵抗之力,边城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望陛下早日出兵镇压。”
“陛下,国库拨给西北军中的财款从未断过,怎会军资匮乏?只怕是这西北军将领私吞了军款,还望陛下明查!”户部尚书刘明启反驳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杨将军乃忠勇之士,保卫西北边境数十年,从未失过一座城池,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杨将军又怎会求援京城。这军资供给不足,只怕是刘大人中饱私囊了吧!”徐祁悲愤道。
那大殿中央龙椅上的那似乎被吵的有些不耐,终于开口道:“太师认为此事该当如何?”
“臣以为,贸然出兵镇压大支必会引发两国战争,既杨将军无法守卫西北边境,不如暂时停职处理,另派他人镇守西北边境,次派御史查验此事,私吞军款,此乃重罪,望陛下明查此事。”身着紫袍,年逾不惑的太师严峥袁向前一步,俯首答到。
“太师可有合适人选?”
“臣倒是有个人选。”严峥袁顿了顿,沉声道:“镇武将军廖羽。”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将军镇守西北多年,最为熟悉西北军情,若不是军资延误,杨将军定能平定西北,若此时更换将领,怕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啊。”徐祁本就已花甲之年,此刻在朝中奋力争辩,仿佛用尽了他全部气力,似乎下一秒,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便会倒下去。
“哦?徐大人的意思是在质疑陛下是非不辩吗?”严峥袁眸光中夹杂着些许嘲讽,仿佛对方只是一只毫不费力便可以踩死的蚂蚁。
殿中忽然传来一声沉着而清冷的声音,群臣前沉默许久的男人忽然开口道:“臣有异议。”
此人是大司空顾温,顾温少年成名,与严峥袁身上的名利气相比,顾温身上却是清冷泠然,萧疏朗逸的净漠。公子气翩翩,皎若玉树临风前,大抵应是如此了。
朝堂中气氛霎然降至冰点,严峥袁的眸光染上些许暗色。
“顾爱卿有何异议?”皇帝出言道。
“杨将军精忠为国,治军严谨,声望甚高。贸然更换将领,确实不妥,皇上不妨派廖将军前去支援西北军,两军共镇西北,大支必会有所收敛。如此一来,既可解杨将军燃眉之急,又可保我边城安宁,免受侵扰。”男人顿了顿,看向一旁面色不善的严峥袁。
他忽而笑道:“至于贪污之事,监察司办事不力,应罚。”
顾温面容上虽依旧是风轻云淡,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珠玑,仿佛这朝堂只是他掌中的玩物,而他才是那个真正主宰之人。
严峥袁似乎有所忌惮,并未反驳,而此时徐祁心底只道是后生可畏,一时间大殿之上一片静默。
“那便依大司空所言,派廖羽前去西北支援,监察司全体官员停俸一年,贪污之事,交由大司空彻查此事。”
“微臣遵旨。”顾温淡淡的看了一眼弓着身子的徐祁,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沉默。
徐祁并未想到顾温会站出来,朝中人人皆知,顾温向来不喜参与这些朝廷内斗。若非顾温自愿,也无人可以使他出手相助。亦正亦邪,自成一派,仿佛这朝上的硝烟,皆与他无关。与其说他从未将这朝廷放在眼里,倒不如说是,他所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殿上黄袍加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