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中身着华服的女子,正对镜梳妆,那女子着一身钴蓝色对襟束腰振袖长裙,袖口处绣着精致繁复的金丝云纹,盘桓髻上别一对掐丝飞雀流云金步摇,一双红玛瑙镶金八宝簪,正中别一朵开的正茂的魏紫牡丹,衬得女子肤如凝脂宛若出水芙蓉。
女子对着铜镜检查着面上的妆容,身后侍奉着的宫人忽然向前一步,低声道:“贵妃娘娘,太师来信了。”
闻言,女子接过宫人手中的信笺娥眉紧敛,信笺被女子捏的有些发皱。良久,女子无力的松开那张被捏皱了的信笺,面色苍白。只见那信纸上写着的三个字:游花会。
临近日暮,皇城宏伟的轮廓终于显露出来。至城关,马车迎着落日的余晖缓缓驶入城中,孟绾撩起帘幕望向车外,街道两旁店肆林立。
锦绣楼台,烟卤云露,红砖绿瓦,亭阁飞檐,如同一副旖旎艳丽的画卷徐徐铺展于眼前。
“阿昭,我知道你自在惯了,受不得府中规矩的约束,一会儿入了府一切交给我,你跟在我身后便好,我来应对。”孟绾看向一旁坐得挺直的墨衣少年,温声道。
宋昭抱着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面色依旧无澜。
天色还未暗下去,城中华灯初上,玄青色的天空中翻涌着乌沉的云,将星子于淡淡的月影都隐在了厚重的乌云之后。
马车行至一由上好的绿石瓦砖铺成的七尺大道上,行人渐稀。拐道须申,入一长巷,细闻可听到浑重余绕的钟鸣声。
归宁巷是官员所聚之地,这里的府邸无不为皇亲贵族所拥。
终于马车缓缓停至一朱门前,孟绾仰起头,看眼前那行高挂的牌匾,上刻“泠阳府”三个大字。
门前侯着的侍仆走上前来迎接,门开,身着绀紫襦裙的女子迎上前来。
“嫂嫂。”孟绾快步向沈清辞走去。
沈清辞温和的浅笑着,迎了上来:“筠儿,一路奔波辛苦了,你哥哥准备了好些你爱吃的膳食,赶快进来。”
沈清辞目光落至身后一身玄衣沉默俊郎的的少年身上,看向孟绾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他性格有些孤僻,还请嫂嫂见谅。”
“无妨,既是筠儿的朋友,便是贵客,不必拘束着。”沈清辞轻柔的笑了,朱唇皓齿,宛转蛾眉。
孟绾向来很是敬爱这位嫂嫂,沈清辞为右相沈伯峦之女,嫁入府前,乃是京中第一才女,才貌双绝,且修养极好。
如今她已嫁入府中九年之久,向来知书达礼,待人温和宽厚,将王府搭理的井井有条。
进府前,孟绾转头远远的看到隔了甚远的重阳府门前软红十丈,车马驻闻,莫不热闹。她也并未在意,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王府中依旧是老样子,就连仆人也都还是熟悉的面孔,孟绾的这些天惴惴不安的心也忽然之间安定了下来,像是孤舟归港,北雁南飞。
这些年孟绾并不是没有回过府,年岁与清明之时,孟绾都会回京住些天,只是终究还是在玄玉山上的时岁要长些。
庭中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假山叠叠,曲水泛泛。
孟绾忽然问道:“嫂嫂,怎么不见兄长?”
“你哥哥膳前忽然被太后召见,还未等到你回府,便匆忙入宫去了。”女子解释道。
西宫蘅芜殿中,釜中水沸,水汽徐徐在殿中升起一段缥缈的雾气。
“玄儿,你不应插手陈玉川之事的。”孟玄面前的女人有一双极为出挑的凤眼,在她那张艳丽的面容上丝毫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这便是当年被先帝宠冠六宫,美貌艳冠天下的孟皇后。当今圣上并非为这位太后所出,却对这位太后极为尊敬,据说正是因为孟皇后,如今的圣上才得以坐上这大鄞的皇位。
可在孟玄的眼中,自己的姑母孟妗这一生过得并不快意,她的灵魂被囚禁在这宫墙中,无法挣脱,永无天日。
“陈大人乃忠良之臣,实在不应遭此劫难。”孟玄着一身墨色,在一片昏黄中,那衣摆上绣着的鹤纹仿佛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陈玉川此人行事颇为固执,不懂变通,在朝堂之上多次与严峥袁意见相左,他早已成为了严峥袁的眼中钉肉中刺,陈玉川又掌握了严峥袁贪污官饷的证据,严峥袁必然会对陈家出手。玄儿,你此次贸然救下陈玉川之子,必会引起严峥袁的怀疑,这无疑是引火烧身。”女人缓缓道。
听到严峥袁的名字,孟玄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寒霜飞雪,抬眸间又已烟消云散:“姑母,皇上如今事事听从严峥袁的意见,朝中清流已被严峥袁迫害无几,难道,我们还要眼睁睁的袖手旁观吗?”
“玄儿,先帝在世时便已对严峥袁忌惮不已,只他手下的兵力便占到了大鄞军力的多半,还不算他私自豢养的死侍家兵。皇帝在朝中亦是人微言轻,如此庞大势力之人,又岂是你我就可以倾覆的。”女人顿了一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玄儿,皇帝的另一半兵权已不足严峥袁所忌惮,严峥袁真正忌惮的,是顾温手中的那十万精锐铁骑,这十万精锐,可是曾攻破大支五十余万兵马的不败之师!若是想要将严峥袁彻底扳倒,唯有与顾温合作。”
“姑母所言极是。”孟玄黔首回答道。其实孟玄早已有意试探过顾温,此人心机颇深,亦正亦邪,使人琢磨不透,顾温虽不站立场,但这些年孟玄为了应对变数,也在暗中发展江湖势力,欲与其相抗衡。
出宫时,天色已如墨染,月光洒在孟玄清冷的长睫上,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遮住了眸子深处翻涌的情绪。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念极了府中阿嬷做的鱼丸汤。
他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登上马车,对车前驭马的少年说道:“冬凌,我们回家吧,筠儿还等着呢。”
晚来起风,车前挂着的铜铃轻摇。还好,在风起云涌中的算计与筹谋里,还有一方安宁,能够慰藉他心中的不安与满身的风尘,如此,便已经足以支撑他独自走好远好远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