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弥留之际最后的神情。
那时他握着我的手,似乎想说些什么,气却只是淤积在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失去了人生中最美好一切的他,却没有露出仇视的目光。
只是迷茫,至死迷茫。
“那时的我虽然深陷悲痛,却也隐隐觉得痛苦应该也从此到了尽头。”
“但那其实只是苦难的开始。”
“骗走了家里所有财产的那个组织并没有被消灭,警察的几次打击也没有抓到真正的高层,负责财务的干部依然在逃中。债主请来了黑帮讨债,虽然由于我们状况特殊警方多少有关注、对方不敢做的太明显,”
但也,仅仅是不太明显而已。
黑白世界之中死气沉沉,唯有两道纸板高楼间掠过的身影带来了几分动感。看到冢先生从走廊窗户中一跃而下时鸣神小夜原本震惊,但渐渐她明白这个世界中重力并不能限制她的动作。
就如同现在一样,只需轻轻一脚。脚尖踏上屋顶借力跃起,就能在空中长久滞留,
仿佛翱翔的黑鸟。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找黑帮报复的理由?有趣,这时候不该是寻找债主么?”
相比于她,冢先生的动作并不那么轻灵,却依旧优雅。如此暴露在夕阳下,小夜终于发现对方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的面容原来是真的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暗遮掩,仿佛面纱。
刻意藏起面容,有什么用意么?鸣神小夜稍作考虑,却也想不出有符合这种体态特征又对自己抱有善意的对象,那么索性就不想。
“东乡会会长东乡贤二,五十一岁。26岁时曾因强奸罪被判入狱一年,但入狱后很快取保候审,两个月后被害人失踪,至今无据可查。34岁时酒后驾车撞死两名学生,但最终无罪释放。”
像燕子般悬停在铁塔上,鸣神小夜的目光很冷。
“我的确想要报复,那些为了自己本就无比庞大的资金有一分一毫的增长,毫不在乎他人生死的人;那些因为有所依仗,就肆无忌惮对他人施以暴力的人,他们也的确不值得怜悯。不过,以恶制恶并不可取。”
“但是……”
她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弧月的长柄,黑色的火焰逐渐升腾;
“对于东乡贤二这种、即使以法律考虑也是该死的人,如果我有能力,那么当然应该为正义的执行,做出自己的贡献。”
“最后一个问题,冢先生。”她把牙咬的喀喀作响,神色却依然冷静,
“我有这个能力么?”
“每个现界的人物在纸之世界都有对应的纸偶,虽然看起来脆弱,却符合这个世界的存在法则。”
就如同之前被你轻易破坏的学校走廊不会转移到现实一样,想要伤害到现实之人,并没有那么容易。男子解释道,
“不过你何妨一试呢?要知道无论在哪里纸总是最怕火的,而你身上的火,烧得很旺。”
鸣神小夜点点头,而后望向那座看似普通,但在她调查的资料中已经出现过不知多少次,已经深刻在心里的大楼。
那就是东乡会总部的所在。
她孤身一人走了进去。
待到鸣神小夜走远,冢先生——齐临梦才拍了拍手,“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收工!”
伴随着他的一声呼唤,整个世界开始动荡起来。
苍白色的摩天巨厦开始摇晃,耸动,而后折叠。纸人、纸树、纸质的车辆,都开始变得扁平,紧贴在地面上,而后一同折叠,折叠……
直到整个世界折叠成一张卡片,落在齐临梦手中。所留下的,就仅仅只有鸣神小夜进去的那栋楼房而已。
“剩下的事,就交给她自己吧。”
……
东乡会总部。
此刻,东乡贤二正独自在顶层锻炼,完成一组卧推后他汗如雨下,将杠铃重重停在杆上,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即使已经年过五十他的身体却依旧健壮,那粗壮的手臂与坚实的胸肌,甚至让二三十岁的组员都羡慕不已。
绝不可能缺乏营养的饮食、坚持锻炼以及旺盛的权力欲,没人怀疑在这一切条件下东乡贤二可以继续他的统治,至少十年。
让身体充分出汗后东乡贤二披上毛巾,叫人端来一杯红酒,在黄昏时品酒凭栏远望是他的习惯。今天他也一如既往地面对晚霞眯起眼睛,舌尖还留着美酒的余韵:
黄昏乃逢魔之时,但,也恰恰是潜行于黑暗中的某些人物,开始躁动的时候。
半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的组员穿行在夜色之中,勾连起那张看不见却实实在在掌握着这座都市一部分权力的“网”,东乡贤二再度把酒杯凑近嘴边,却——
“啪!”
酒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东乡先生,怎么了?”一旁等候的佣人听到异响,连忙赶过来,看到的却是东乡贤二扶着窗,一手卡住自己脖子的场面。
“东乡先生!您没事吧!”
女佣也急了,在黑道工作虽然待遇不错却一直提心吊胆,这次东乡会会长疑似出了什么问题,她可没有承担责任的胆量,“东乡先生!”她尝试着想扒开东乡贤二的手,却反被一推推了个踉跄。
“怎么了?会长!”
门外的组员们闻声而来,面对这样的东乡贤二却都是一时惊愕难以反应。反而是东乡贤二自己缓过来,他用力咳几声,道:
“我没事……”
“会长!”一名地位较高的组员疑惑着出口,“刚才您为什么要卡着自己的脖子?”
“卡脖子?我?咳咳……”东乡贤二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是啊,为什么呢?”
就在刚刚,像做梦一样的,不知为什么有种自己的脖子被一刀两断的感觉……血止不住地涌,一生勇猛的“鬼贤二”,没想到竟也有这么恐惧的时候,疯狂地想用手捂住喷涌的鲜血也毫无作用……
就只是幻觉?
话音未落,东乡贤二突然更猛烈地嘶吼起来:“呵,哼啊啊啊啊啊!”
“会长!”
丢脸,太过丢脸,竟在属下面前露出这种丑态……之类的想法,此刻都在东乡贤二心中失踪了。仿佛有一根长矛自他头顶刺穿了脊椎,在他身体中搅拌,那种痛苦面前他彻底丧失了自尊,就像丧家之犬。
“救……我……”
“明白!快,快送会长去医院!”
【医院?】迷蒙之中,东乡贤二仿佛听到了一道冰冷的声音。一道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声音。
【没用了。无论什么,今天都救不了你。】
“是你……吗?”
那一刻东乡贤二瞳孔猛缩。他在打碎的玻璃酒杯倒影中,竟然清晰看到了黑袍死神的身影,长镰上血迹未干!
“死神?”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存在,而且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在今天就死!
“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东乡贤二上气不接下气,“我错了,我有罪,我一定反省,我可以为您供奉——啊啊啊啊啊啊!”
【你说,一把火烧尽这里的文件,再加上会长的离奇死亡。还会有人在意一个小小的追债事件吗?】
什么?
没等东乡贤二反应过来,猩红镰刀就刺进他腹部,穿透身体将人高高挑在空中。组员们手忙脚乱下打翻了酒瓶,不知谁点起了火,转瞬间就几乎席卷了整个房间。
立于另一世界的鸣神小夜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算是初步祓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