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为百代过客,匆匆而逝,追之不及。
湖北官道之上,已经九岁的张无忌与母亲殷素素同乘一骑,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锦缎裤褂,头上未总双角,而是学成人挽了发髻,戴了一顶镶珠嵌宝的束发金冠,配上与母亲又几分相像的俊美相貌,俨然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公子模样。
殷素素将儿子揽在怀中,一面纵马疾驰,缅怀少女时代叱咤江湖的风光,一面将所见事物一一讲给儿子听。
张翠山骑马紧随在妻儿身侧小心看顾,看到言笑晏晏的妻子和儿子,心中满满地都是幸福。
在他们一家三口身后,数十名白衣骑士前后护定了一辆马车向前行驶。
在马车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十五六岁年纪,面貌英俊又彼此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骑士。
他们同样穿着白衣,腰间都佩戴长剑,不时地遥望前面快意驰骋的张翠山一家人,又隔着马车交流眼神,彼此脸上都满是羡慕之色。
但羡慕归羡慕,他们却只能老老实实地跟随着马车不紧不慢行进,半点也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车厢之内,“白眉鹰王”殷天正与“金毛狮王”谢逊隔着一张小几相对而坐,各自拿了一壶美酒对饮。
谢逊双目上蒙着一条黑布,侧耳倾听了一阵后,叹息道:“十载光阴,蒙教主恩泽,谢某终于能够重归中土,只可惜已无法目睹旧日山河啦!”
殷天正没好气地道:“这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十年前若非你胡做妄为,老夫便不会与女儿一别十载,你也不会遭失目之厄!”
谢逊浑不在意地笑道:“殷二哥勿恼,当年小弟虽掳走你的宝贝女儿,如今却是买一送二,搭上一个人中之龙的姑爷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外孙一并奉还。你既已得了便宜,便休要卖乖。否则,休怪小弟为幼不尊,要将我那结拜的五弟拉来,当面唤你一声二哥!”
殷天正张口结舌半晌,最终只能骂一句:“谢老三你真是个混蛋!”
玩笑过后,已经捐弃前嫌的兄弟二人说起正事。
殷天正歉然道:“三弟,昔年小女无状毁你双目,做哥哥的实在无地自容。好在胡青牛曾说他得教主提点而医术大进,有七八成把握将一双完好的眼睛移植给你,令三弟重见光明。等回到光明顶后,哥哥马上请他出手为你换眼!”
谢逊淡淡地道:“瞎了这些年,小弟也已经习惯以耳代目,若非惦记这亲眼看一看成昆的下场,这双眼睛换不换都无所谓。”
虽然说的是平生锥心切齿痛恨的大仇人成昆,他的神色始终平静淡漠,仿佛在说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殷天正面露杀气:“三弟放心,这几年来咱们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成昆,只等三弟你回来亲自处置他。”
谢逊望空拱了拱手道:“教主和诸位兄弟的这份情义,谢逊铭记于心。不过凡事先公后私,那成昆反正逃不了,便让他多活一时三刻,咱们还是先做好教主安排的大事。”
殷天正颔首道:“正该如此。此次教主遣哥哥出海将你们接回中土,如今送翠山他们回武当的路上也未刻意掩藏行迹,必然已经落入许多有心人眼中。可想而至,此次张真人的百岁寿诞,只怕要大大地热闹一回。”
谢逊双拳紧握,指骨关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冷然道:“只怕他们闹不起来,小弟在海外孤岛上困居十年,这双拳头却已闲得快要生锈,早迫不及待要砸断几根骨头了!”
武当山门前,六侠殷梨亭和七侠莫声谷翘首远望。
铁面虬髯神态威猛的莫声谷问道:“六哥,你确定五哥他们是今天到吗?”
殷梨亭相貌斯文俊秀,只看外表比师弟还年少几岁。
他肯定地点头道:“明教那便传来的消息说得清楚,五哥此次返回中土,第一件大事便是归武当为师父庆贺百岁寿诞。明日便是师父的寿诞之期,五哥怎么也要在今日天黑前赶到。”
莫声谷有些担心地道:“五哥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罢?”
殷梨亭诧异地道:“七弟你因何由此疑虑,五哥好不容易回了家,当然不会再离开。”
莫声谷压低声音道:“小弟担心的是他与金毛狮王结拜,又娶了白眉鹰王女儿为妻,会因此受到各大门派的刁难。毕竟,这里面不仅牵涉到正邪之争,还有当年龙门镖局和王盘山扬刀立威大会的两桩公案,甚至是那号称武林至尊的屠龙刀。以五哥的性子,是决计不肯将这些麻烦带回师门的。”
殷梨亭哂道:“什么正邪之争?难道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中都是正人君子?
“三年前,华山派掌门鲜于通被人揭破早年始乱终弃、私德有亏在前,阴蓄金蚕蛊毒、毒害同门在后,逼得华山两位长老联手将其当场击杀清理门户。一派掌门尚且如此,其余藏污纳垢之事还不知有多少。
“倒是明教在得了胡垆道长这位教主之后,近年来整饬教规严惩不肖,又励精图治一心反元,比那些只顾计较私仇谋划私利之人好了太过。由此观之,谁正谁邪,那也难说得紧!”
莫声谷笑道:“六哥你近年来几次充作师父信使前往明教拜访胡垆教主,在那位师父也称许不已的胡垆教主熏陶下,这眼界见识可是大有长进,小弟实在佩服得紧。只是也有一桩不好”
殷梨亭一愣:“哪里不好了?”
莫声谷道:“小弟听说未来的六嫂越来越得峨眉灭绝师太看重,已经内定为掌门弟子。峨眉与明教的仇怨不浅,灭绝师太于正邪之别最是执着。若是她带人来与五哥为难,你们小两口岂非要刀兵相向?”
殷梨亭将胸脯一挺道:“岂有此理?出嫁从夫,她既与我订下婚约,自然是夫命大过师命!”
莫声谷笑嘻嘻地道:“这话六哥你敢在灭绝师太面前说吗?”
想到灭绝师太那张冷脸,殷梨亭登时打个寒颤,再摆不出方才的大丈夫气概,含糊道:“便是灭绝师太来了,有师父与胡垆道长做主,量她也不敢乱来。”
此刻被殷梨亭引为靠山的张三丰和胡垆,正在武当后山的一张石桌旁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两盘切得极薄的羊肉和几盘菜蔬,当中的一个架在碳炉上的黄铜锅子里有红艳艳汤汁沸腾翻滚,正散发着阵阵奇特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