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只好站起身来,拂了拂裙角,抬手结印。
“以我万神之名,辅以万灵之长,以我万神之躯,逐以万恶之源,天地四方,卦为上,开!”
半空中,开启了一个卦阵。
艳鬼见状顿感不妙,凉飕飕地道了一句:“原来是个道士!”
随后,脚下一蹬力便,冲逝以寻飞去,宋白玉的剑砍在他身上,也无法让他止步。
这回不再是阴柔妩媚了,而是杀气腾腾。
他周身的伤口,桃花瓣飘飘洒洒,竟完完全全地复原了去。
这时,逝以寻双手印法未成,还不能脱开手,宋白玉自然而然成为她坚强的后盾,亦跟着冲了过来。
师徒同心才能其利断金,以往多少回,他们都是这样有默契地配合过来的。
“寻儿!”
卦齐开,腰际一紧,宋白玉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伴随着艳鬼一声凄厉不甘的吼叫,艳鬼被卦阵镇住,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朝逝以寻面皮上抓来,宋白玉抱着她一个翻转,他后背蓦地一僵。
“卦晓神谕,神谕听卦,神之令道之法,万物有其轨,天地有其正,收!”
卦往下压,艳鬼无力承受被四面方的阵法所制,逐渐不可支撑弯身而下,最终被压成一道桃红色的粉烟儿。
宋白玉抱着逝以寻转身,手中之剑毫不留情,往那烟雾刺去,几道闷哼声不绝于耳,登时烟雾飘散在空气里,消失殆尽。
一切回归平静。
大殿里一片狼藉。逝以寻扶着宋白玉坐在地上,扣着他的双肩,就欲去瞧他的后背,着急地问:“白玉,你有没有事?”
宋白玉握住了她的手,低低深邃地看着她,下一刻缓缓地靠近,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地收进怀里。
他的头靠着逝以寻的肩,嗓音里带着薄薄的小心和害怕,道:“我不该留你一个人的,不该让你遇上任何伤害的,不想让你受伤,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害怕。但,总是你在保护我,我什么时候才能保护你呢?”
“白玉”逝以寻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么说是在表达什么。
心里怵痛得连呼吸都急促,逝以寻慌忙抱住他的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我没事我没事,白玉你别怕这个世上,我无坚不摧,只有宋白玉你一人能够伤得了我,你莫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听了难过。”
只是后来,逝以寻才明白,平时她逻辑紧密头脑灵活,一到了关键时候,自己就会有多么的笨拙,连想安慰宋白玉,都只能找到这么一副蹩脚的说辞。
当时她应该跟他说:“既然这么想,那就不要留我一个人,永远也不要离开我。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受伤,不会担心,不会害怕。你可以保护我,我也可以保护你,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没有任何悬念。”
“是我来晚了,与外面的守卫纠缠久久,脱不开身”,宋白玉将逝以寻抱得很紧,闷闷地问:“艳鬼,有没有碰到你?”
“碰到了碰到了”,感受到宋白玉的手臂猛的一顿,逝以寻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复又摇头,“没有没有,就艳鬼那点儿破本事,怎么能占到我的便宜?”
“寻儿”
渐渐,宋白玉就没了生气,抱着她睡着了。
后来,逝以寻才感觉到不对劲,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窝里,越来越虚弱。
手,抱上他的背,双手一片温热的濡湿,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劈。
“宋白玉?!”
逝以寻没想到,宋白玉被艳鬼抓伤的伤口,会这么深,简直血肉模糊。
宋白玉足足昏迷了几天几夜,逝以寻的心一直卡在嗓子眼儿,一刻不见他醒来,就一刻不会落下去。
皇帝还算有点儿良心,之前被艳鬼俯身的记忆未曾抹去,晓得他们师徒俩儿是为了帮他,才搞成这样。不仅腾了别院给他们暂住,还吩咐一拨又一拨的太医来给宋白玉治伤。
逝以寻的医理水平不够,只得在一旁干着急。看着宋白玉紧闭的双眼,和略显苍白的容颜,想起宋白玉昏迷前低低地唤她的一声“寻儿”,她就十分的狂乱。
她真的很想他立刻就张开眼来,再听他唤一声“寻儿”。
逝以寻晓得这徒儿平时不善于表达,他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感到很知足。先前有关他的任何失落和沮丧,都再也不敢有。
太医开了药之后,让逝以寻细心观察,并留下药膏,来涂抹宋白玉的伤口。
逝以寻自然是不敢大意,寸步不离地守在宋白玉的床前。亲手为他褪了沁血的衣衫,他背上狰狞的伤口让逝以寻涂药膏的手指都在发抖。
“白玉啊”,边涂,她就边道,“我们讲和罢,这回为师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的,绝不反悔。不会再强迫你,硬要你喜欢为师,接受为师了,也不会动不动就占你便宜,能让你对为师做到这个地步,为师真的已经很知足。你我做师徒,也挺好。”
“我做你师父,理所应当自然而然地保护你,而不是要你不顾一切地来保护我。你就应该站在我背后,让我这个师父为你撑起一片天。
而今,你竟让我生出一种错觉,以为我站在你背后,你能为我遮挡一切。可是那样,你会笨拙到受伤呀。”
比她自己受伤还要让人疼痛难过。
“师父”
“别乱动。”逝以寻将被子掩在宋白玉的腰际,让他趴在床上,“为师这就去煎药,白玉放心,很快你便会好的。”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不喜欢让人伺候。别院里有几个宫婢,想帮逝以寻煎药,都被她明面拒绝,更别说有人想进宋白玉的房间,帮她照顾宋白玉了。
期间,这皇宫里的正主儿过来看过一两回。
逝以寻煎药的时候,一袭明黄色的衣角,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旋即毫不嫌弃地和逝以寻一起坐在门槛上,惊得一边的老太监连连呼不可。
这皇帝没有一点儿架子,直接对着老太监抬手一挥,道:“先退下去罢。”
“那位道长怎么样了?”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皇帝才关心地问。
逝以寻道:“皇上请放心,他没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
这皇帝是个仁君,他只是被妖孽所蛊惑。现在恢复清明了,办事效率颇高,重振紊乱的朝纲,以自己生了一场怪病为由,让黎明百姓压惊,将先前因直言进谏的被抄家或流放的大臣们召回,并放下身段亲自道歉,让偏离轨道的事务,重新走上正轨。
先前他们师徒俩儿夜探皇宫的事情,也解释清楚了,完全是场意外。她和宋白玉是道人的身份,也对这皇帝直言不讳。
药罐子里扑腾了起来,升起一股苦涩的药香。皇帝顿了顿,又道:“多谢姑娘不吝相救。若是之前朕对姑娘有所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逝以寻笑了笑,道:“皇上太客气了。”
“姑娘能不能跟朕说说”,暮光熹微,照在他的脸上。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瞳孔里闪烁着淡淡的金光,“那个艳鬼,是什么来历?”
逝以寻道:“生前无数桃花孽,死后无以解脱还。他们靠与人双修来增强自己的力量,才能挣脱命运的束缚。像皇上这样后宫充实的人,是艳鬼附身的最好目标。不过,皇上有龙气庇佑,理应不会被妖孽所靠近,可能妖孽是看中皇上意志力薄弱的时候,才一举突破的。”
年轻的皇上愣了一会儿,半晌,才无奈地笑了一声,道:“让姑娘笑话了,帝王本诸多苦楚和无奈。”
“人生在世,哪个没有苦楚和无奈?”逝以寻看了他一眼,这时,药罐子里的药味浓烈扑鼻,逝以寻揭开盖子,“不说了,药好了。”
就好比宋白玉,不也是她的苦楚和无奈?人有所求,但不是事事都会满足,总要从中选择一些自己特别想要的,而放弃一些自己想要但是不能得到的东西。
眼下,逝以寻唯一想要的,就是宋白玉一世安好。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退而求其次。
宋白玉又昏迷了,逝以寻将药搁在一边,扶他坐起来的时候,相当费力。皇帝走进来,想帮一把手,被逝以寻制止:“皇上不必操心,我自己来即可。”
不想任何人插手她和宋白玉之间的事。逝以寻不晓得她自己这算是哪门子的别扭,只晓得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容不得他人染指。
宋白玉安静地靠着逝以寻,她喂他药的时候,他连嘴巴都没张一下。几次那深色的药汁都洒在了宋白玉的衣襟上。
逝以寻再无耐心,一口闷了药,便抬起宋白玉的下巴,唇贴上他的,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撬开他的牙关,将口中的药渡给了他。
还好,他虽没有清醒,但喉咙晓得咽下药汁。
如此几个反复,一碗药就已见底。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年轻的皇帝早已经离开了。
随后两天,宋白玉总算有了起色。夜里,逝以寻跟他一起睡,睡得相当警惕,不敢熄灯,宋白玉一有什么响动,逝以寻就会立刻醒来。
一晚上给他涂药,给他倒水掖被子,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几样事情上。
可能是伤患的缘故,宋白玉时而有皱眉,并迷迷糊糊地梦呓,逝以寻贴近了耳朵,努力怎么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有一次,别的没听清楚,有一句话却却是听清楚了。他慌乱道:“寻儿寻儿别怕”
瞬时,她满心悸痛得想流泪。
逝以寻抱着宋白玉的头,在他耳边安慰道:“我不怕,白玉,我不怕”随后,他眉头舒展,一整夜都睡得很舒坦。
这傻徒儿,明明受伤的是他自己,却还在为她担心。
等到宋白玉的伤情稳定下来了,背上的伤口也在开始愈合,逝以寻给他上药的次数便也少了,接下来,就等着他醒过来。
今天晚上,据说是宫中的赏花节。
初夏时节,湖中碧荷,将绽不绽,大花园里各种时花争奇斗艳,该是个十分适合赏花的好时候。
皇帝向逝以寻发来邀请,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
只是意外之余,逝以寻又不能拒绝。因为邀请的同时,一个老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抬着一个步辇正候在外面。
依据那老太监的说法,皇帝这般隆重地邀请于她,还没有哪个姑娘享受过这等待遇,就是宫里的妃嫔,也无法让皇帝拿他自己所用的步辇相迎接,逝以寻这还算是头一个。
这让逝以寻有点儿受宠若惊。
怎么也不能让人觉得他们道家人比皇上的架子还要大罢。
逝以寻让一干人在院子里等一下,自己便进屋看着宋白玉熟睡的模样,在床边轻声报告行踪道:“白玉啊,今晚皇帝赏花邀我同去,我且先去一去。你醒过来了,发现为师没在,千万别着急,乖乖等着,为师很快就会回来了。”
步辇里有股淡淡的香气,不比慕涟微身上的那种,更不比宋白玉身上的那种。其实逝以寻有些不习惯,捏着鼻子,闷闷打了几个喷嚏。
大花园里,一排一排的宫灯将四周的光景照得朦朦胧胧。不仅花儿开得好,各种莺莺燕燕游走其中,相当的养目怡人。
一眼望过去,便能看见皇帝坐在中间。丝竹幽幽,有美人儿伴声,翩翩起舞。
老太监匆匆小跑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便侧头朝逝以寻这边看过来。眸子里星火点点,光彩璀璨。
他唇畔带着一抹春风得意的笑,撩起衣摆便起身,不顾美人儿的舞有没有跳完,就抬步朝她走了过来。
跳舞的美人儿顿时舞姿僵了僵,朝逝以寻看了两眼。
若是向逝以寻走来的人换做了宋白玉,别的姑娘这样不满她,逝以寻一定会受用得心花怒放啊。但不是宋白玉,她难免觉得有些不值当。
一晃神间,皇帝就站在了她跟儿前,身量比她高出少许,看着逝以寻的时候半,低着头,温温道:“你来了。”
虽然逝以寻不习惯对人行礼,但此时此刻,这么多人,却却是免不了了,于是福了一个礼道:“多谢皇上邀请民女来赏花,今日之花开场景,再加上美人相伴,真真是让民女大开眼界。”
“你喜欢就好。”
他这话让逝以寻更加受宠若惊。说实话,她不怎么喜欢。
只是,她不能这样实话跟他说啊。
“走,朕带你去看看满池碧荷。”
这是什么神展开?这皇帝抛下这些美人儿不顾,要带她看荷花?荷花有什么好看的?
一只素净的手向逝以寻伸过来,逝以寻诧异得很,望着他,听他道:“路黑,姑娘不介意的话,朕可以拉着姑娘的手走。”
“实际上,我有点儿介意。”看见皇帝的神色稍怔,逝以寻复又改口,笑了两声道,“实不相瞒,我们道家人斩妖除魔,东奔西走,出门在外,没有少走夜路。皇上不必担心,这点儿情况民女还是应付得来。皇上尽管走在前面就是,民女会跟在后面。”
皇帝没再多说,自己走在了前面,还让一干宫婢太监都不要跟上来。一时间,逝以寻不晓得这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边走着,一边警惕着。
皇帝走了一会儿,忽然跟逝以寻闲话了起来,问:“道长的伤,好些了么?”
逝以寻应道:“等醒过来了就差不多了,多谢皇上的关心。”
他顿道:“朕的意思,既然稳定下来了,姑娘也就不必再过多操心了,可以将道长移到太医院,由太医看着,也可好生养伤。”
前面不远处,应当就是碧荷池了,迎面而来的夜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湿意,还带着清清淡淡的碧荷香。
虽然这个时节不冷,但逝以寻仍旧是被湿意困扰得骨头发寒。
她脱口就道:“不用,我会照顾好他。”
“朕也是为了姑娘的名声着想”,皇帝说得好不理所应当,“姑娘和那位道长乃师徒,姑娘纵是再对自己的弟子心疼有加,也不当喂药的时候口对口的。”
多说无益,于是逝以寻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名声跟这皇帝没有任何关系,那她口对口喂宋白玉药碍着他什么事儿了吗?
水池边点着嫣然的灯火,水面上的荷花绽开了一朵又一朵。还冒着氤氲的水汽。
听这皇帝道:“朕引了东宫的温泉过来,催熟了这一池的荷花,漂亮么?”
有钱人就是奢侈。逝以寻干干道:“漂亮得很。”
皇帝侧身看着逝以寻,对她说:“这里一年四季都花开似锦,且宫中秋冬有温泉,春夏有冰泉,冬暖夏凉,景致怡人。若是姑娘喜欢,可长住宫中。”
逝以寻愣了一愣,没反应过来,客气道:“皇上要留我们师徒俩长住啊,那样怎么好意思!”
皇帝微笑着纠正道:“不是师徒俩,是姑娘。”
这回,某女惊吓不看着皇帝,问:“皇上确定是认真的吗?”
不等皇帝回答,逝以寻接着又道,“我原本是打算,等我那徒儿伤势好些了就一起告辞,不想皇上有如此打算。不过可能,民女要拂了皇上的一番好意了。”
皇帝挑眉:“为什么?”
逝以寻开门见山,直接道:“我是不会跟我徒弟分开的。走哪里都不会和他分开。难道皇上看不出来,一般师徒怎会口对口喂药,必然是我喜欢他呀。”
皇帝愣住了:“你喜欢你徒弟?”
逝以寻耸了耸肩,自然道:“可不是嘛,好多年前就一直喜欢了,从山上喜欢到山下,从蜀中喜欢到京城。”
见皇帝的表情奇怪得很,正好逝以寻心中堵了些心事,无人倾诉,索性一屁股坐在荷花池边,叹了口气,“不过至今没有个结果。皇上是不是觉得,我喜欢我徒弟,也是一件违背纲常,又不为世俗所接受的事情?”
“有点儿。”
“我徒儿也是这样想的。在他心里,只当我是尊敬的师父,从没对我有过什么非分之想,这让我感到很挫败。这回我徒弟受伤,我委实是感觉到我不应该再继续对他纠缠下去,他怎么样都好,和我只做师徒也好,就是不要再因为我受伤。”
皇帝跟着她坐了下来,半晌忽然轻声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放下他,跟了朕。”
“啥?”
皇帝目光灼灼地扭头看着逝以寻,重复道:“你放下他,跟了朕。”
一时间,逝以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
皇帝兀自又道:“先前不是说了,我有很多苦楚和无奈。别看后宫弱水三千,却都不是我想取的那一瓢,朕的感情,通常都和家国政事脱不了联系。现在朕想留一个自己真心想要的女子在身旁。”
卧槽她这算是被表白了喵?
史无前例啊。
虽然这个时候不该有虚荣,但逝以寻难免还是要雀跃一番。
心里有个积极的声音在呐喊,宋白玉啊宋白玉,你别小瞧你师父,你看看现在,你师父还是有机会被男子表白的嘛。
同时,又有另一个消极的声音滋生,嘁你也不看看你被表白的男子是个什么样的男子,身边美女无数,有钱有权,今天他抛下美女来跟你表白,后天他也会抛下你跟别的姑娘表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要是那么高兴,有本事接受人家啊?
心中两个声音来回激烈争吵,最终消极的声音取得胜利。逝以寻顿觉不如先前那么激动。可是她这一回过神来罢,一看,吓得不轻。
逝以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这皇帝牵着手站了起来,他另一只手上正摘下一朵不知什么名目的花朵,笑盈盈地伸手过来,欲将花朵别在她的鬓间。
这样不妥,不妥。
她都还没受到过宋白玉为她别花,又怎么能接受才见过几次面的皇帝,在她头发上为所欲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