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夜,在宋白玉身上用了多少禁术,逝以寻自己都懒得去数,反正这些禁术是反作用在她自己的身上,不会伤害宋白玉。
只是,她就知道大黄的任务是最艰难的。
慕涟微是何等狡猾的人,大黄必定不是他的对手。起先大黄能让慕涟微穷追猛打,就是殷倪守口如瓶,但也仅仅是一阵子,就让慕涟微瞧出了端倪。
不过这树林里何其大,要找他们,够得他费力的。
慕涟微是在头一天半夜里找到逝以寻的。当时他一举破了逝以寻的幻术,杀气腾腾,不顾宋白玉能不能承受得住,就欲来强力拆散她和宋白玉。
逝以寻及时大声道:“慕涟微你敢,我在他身上用了同心术,他有个什么闪失,我也不会幸免的!除非你想现在杀了你师姐!”
“同心术”慕涟微霎时脸色惨白,“好好你要生要死,我都不会再管你!”
要生要死,这慕涟微每次都说得这样严重。
同心术又不是什么害人性命的术决,只不过是为了以防像慕涟微这样的万一。他不管还好,一管宋白玉就会不好了。是以她才会以引血咒为基础,以自己的血为牵引,对宋白玉施了同心术。
只要宋白玉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到逝以寻身上,就会放大数倍。
不能同生,但能同死。
这本来是玉泱用来对付敌人的同归于尽的法子,不论哪方受到伤害,另一方都不可避免。而今被逝以寻用在她和宋白玉身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刚开始,慕涟微委实是气得不得了,甩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逝以寻没指望在这件事情上,他能帮到什么,但事实是,他才离开没多久,就又愤愤然地回来了。
几度,逝以寻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时,慕涟微就会及时为她运功护法,还咬牙切齿道:“等过了再跟你算账!”
后来逝以寻精疲力竭,胸口一阵锐痛,看见宋白玉锁骨那里的桃花印在慢慢消失,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逝以寻在他身体游走的血气才又回到了她自个的身体里。撤回同心术的那一瞬间,她无法控制孽障,竟一口呕出血来。
“阿寻!”
阿寻阿寻,明明她这个师姐年纪还比慕涟微大上那么几岁,他喊得出口,也不害羞,其实逝以寻一直想告诉他,她每回听了都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回还没来得及说,身体一歪,就再也没有了知觉。
等再醒来的时候,一问才知道已经过了好几天。
慕涟微是掐着时间算逝以寻苏醒的,她张开眼时,一眼就看见他正站在床前,手里正端着一只药碗,脸色不好,但扶她起身的动作,却温柔得很,道:“你还晓得醒。”
逝以寻觉得浑身都像是被抽筋剥骨过后,重新组成了一遍,支起身都密密麻麻地痛,道:“师弟这是什么话,师姐我再不醒,说不准就醒不过来了。”
慕涟微勾起一边唇角,笑得冷冷又邪气,道:“师姐这样说,倒让我诧异了。原本我以为师姐是不知死活的,现在却又突然知道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师姐你说是不是?”
说罢还挑了挑眉头,将药递给她喝。
“咳,师弟还是莫要说风凉话了罢。”逝以寻干干笑两声,捧着药碗吸了两口,囫囵问,“宋白玉呢?”
“死了。”
“噗”。逝以寻一下喷出来了,慕涟微才又改口,“急什么,他还睡着,师姐要是再不赶紧好起来,我不会让你看到他的。”
逝以寻一口闷了苦药,道:“师弟莫担心,师姐我很快便会好好儿的。”
慕涟微拿眼梢,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一手拿过她的手腕,捏了两下,才开始读脉,不咸不淡道:“不见得。”
说完,他直接将逝以寻的房间当成他自己的药房,所有药材一应俱全,转身便去拿捏药材,正准备给她煎下一副药,口中顿了顿,再道,“等再过两天,师姐身体好些的时候,我再将桃花孽从师姐身体里抽出来。桃花孽在宋白玉身上成长得很快,看来他是个助长妖孽成长的好温床。我原以为,他有多么的心志坚定,雷打不动,其实不过尔尔。”
说这些的时候,逝以寻明显地感觉到慕涟微他对宋白玉的存在有轻蔑和敌意。
于是逝以寻沉吟道:“这件事不怪宋白玉。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失责。师弟你不要责怪于他,咳,怎么也是我美色当前,定力太差。”
美色当前定力太差,其实也不怎么准确。起码眼下慕涟微在这里,他长得差不到哪里去,她不也没有想法嘛?这说明,也是要对人的。
“师姐再多说一句,一会儿莫怪我要让他多难受一阵。”
逝以寻立马噤声。心里默默吐槽,这厮慕涟微怎么这样小气,简直令人不齿。
然后药配齐了,慕涟微白皙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外面登时回应一声殷勤而热烈的犬吠,紧接着就是殷倪和大黄急匆匆地跑进来。
殷倪手上还拿着药材,大黄嘴巴上还叼着一个娄子。
殷倪有些怂,结结巴巴道:“掌、掌门,你要的药引我们都送来了!”
慕涟微抬手一示意,殷倪和大黄立即狗腿地贴上去,慕涟微便两指拿捏着药引重量,然后放入药煲里。
看来,殷倪和大黄已经倒戈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她和慕涟微之间,明显是她这个师姐比较弱势。
其间,殷倪还小心翼翼地偷瞧了逝以寻两眼,无言地告诉她,他和大黄依旧是她的好队友,目前只是情势所迫。
谁没有个难处,这个某女十分理解。趁她现在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后,心情还算不错,且她又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逝以寻端详了一下殷倪,殷倪感受到她的目光以后,立刻站直挺胸,变得周正起来,逝以寻便对慕涟微问道:“请问师弟门下有多少弟子了?”
慕涟微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牵动一下嘴皮子,轻佻道:“师姐何时关心起这个了?”
逝以寻正色道:“瞧师弟说的,难道我不该关心吗?连问一下也不可以?”
“师姐身体要紧,不宜顾及旁的。”
屋子里诡异地沉默了一阵,殷倪这张狗皮膏药就转向朝逝以寻贴了过去,神情当中带点儿期待又带点儿楚楚可怜,不得不教人心生怜悯呐。
关键是他还甜甜地说“师叔一定要养好身体要快快好起来,师叔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殷倪给您捏捏肩罢”
他那一双小手儿,想必跟他爷爷拿刀剁菜的手一样灵活,力道又把握得准轻重得当的,一下就让某女飘飘然了。
逝以寻霎时底气就上来了,继续道:“师姐我想知道,师弟打算何时才收关门弟子?我以为,是时候了。”
慕涟微总算舍得回头看了眼逝以寻,恰好就看见殷倪用力点头,一下就暴露了自己的心事。他这样很容易被慕涟微牵着鼻子走。
他道:“师姐想说什么不妨再直接点儿。”
话都到这个口了,逝以寻索性摸摸殷倪的头,将他给推了出去,道:“我看殷倪资质不错,又一心向道,师弟不如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将来定不辱师门。”
“原来是这样,”慕涟微看了一眼殷倪,哪想,就在殷倪一脸期盼的表情中,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可是没有师门可辱。”
殷倪顿时有了一种大黄被殷老叔胖揍一顿时候的萎靡不振。慕涟微他忒打击人。
逝以寻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慕涟微更加不客气:“我的意思是,殷倪想拜入玉泱,门儿都没有。”
殷倪快要哭了,逝以寻很生气,怒道:“老子再问你一遍,殷倪这个徒弟你收是不收?”
“不收。”慕涟微拒绝得很干脆,还连带理由都一并解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师姐之所以这样挺殷倪,是因为你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他扬着眉毛,气定神闲地再看一眼大黄,大黄被他无形当中的威摄力,震得一个劲儿地缩脖子,“还有你大黄,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不是什么好狗。”
真真是毒舌起来六亲不认呐。不仅小孩子的尊严不放过,就连狗的尊严他也不放过
逝以寻气得狠了,拍拍殷倪的肩,冷笑两声道:“哪个说没有师门可辱?既然掌门不收,殷倪你也别灰心,我收。我就只收过一个徒弟,搭上你算两个,教出来的徒弟,定比掌门的强百倍。”
慕涟微连连投来利箭般的眼光,逝以寻还偏生和他杠上了,谁让他自以为是。
于是逝以寻对一脸迷茫的殷倪继续道,“跟我做徒弟可真比跟掌门做徒弟好,你好好考虑一下。先莫说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教导你,等你出师以后,我就将玉泱尊教的位置传给你,到时掌门徒弟的徒弟都得叫你尊教师叔,多风光啊。”
殷倪变脸比变天还快,才一会儿时间,就将冬秋春夏轮了个遍,然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迸出激烈的光芒。
逝以寻对着慕涟微吹了声口哨,十足的挑衅,“到时候是不辱师门还是有辱师门,那可就说不准了。”
“你”,慕涟微气极地指着逝以寻,然后甩袖,捞过药煲夺门煎药,口中咬牙切齿,“很好!”
殷倪依旧沉浸在幻想中不可自拔,咧嘴道:“从前没觉得拜尊教师叔为师是一件伟大而光荣的事情,现在经师叔一分析,我才晓得我有多么离谱的错误,差点儿居然拜错了师父!”
逝以寻惊吓地哆道:“殷倪你千万要淡定!那不过是我拿来说服掌门收你为徒的说辞,当不得真!”
殷倪立马又跨下了小脸,泫然欲泣:“这么说,连尊教师叔也不肯收我了吗?”
逝以寻想了想,道:“当然不是了,师叔的意思是,人贵在坚持自己的执着,不可轻易更改放弃。你一直盼望能拜入掌门门下,现在怎能随便就改呢,同门会以为你三心二意呢,所以不妥不妥。”
殷倪思考了一阵,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师叔说得有道理。”
逝以寻面上笑了笑,内心里却暗自舒了一口气。吓死老子了。
虽然当天慕涟微没好脸色,没有明确答应要收殷倪为徒。待到第二天慕涟微来煎药给逝以寻喝时,逝以寻便道:“师弟,下午我就打算收殷倪为徒,你帮我准备一下,殷倪的拜师礼可不能寒碜。”
“师姐不是说收徒就收徒的人,这次却还不放弃?”慕涟微云淡风轻地给她把脉。
逝以寻想了想,发现她应该在昨天就让这厮给她准备殷倪的拜师礼的,根本不该给他思考的余地,说不定他当即就会被她激将,而抢了殷倪做徒弟,毕竟他什么都想跟她这个师姐争。
可是经过一晚的冷静思考以后,他就淡定了啊。
不行,逝以寻发誓要比他更淡定,道:“你以为我说着玩儿的吗,我是认真的,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
慕涟微淡淡一勾唇,半低眼帘,应道:“既然师姐执意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这就去让人准备便是。”
特么的怎么这慕涟微突然这样直接?他不是应该阻止一下吗,要是殷倪跟了她,将来她保不准他不会成为玉泱的祸害啊!
“喂师弟”慕涟微起身的时候,逝以寻及时拉住了慕涟微的袖袍。
慕涟微转身,很有耐心地笑说道:“师姐还有什么想吩咐的,就一次说清楚罢,师弟能做的都会做到。”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一下呢?”逝以寻如实问。
“阻止你?”慕涟微不置可否地挑眉道,“这是我能够阻止的么?师姐要做什么,还从来没有因为我的阻止就放弃了的,宋白玉的事情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我为什么还要阻止?”
这慕涟微怎么口才越来越好了
逝以寻不满道:“并不是知道一件事情不会成功就不用去做了,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儿坚持?你这样让我很瞧不起。既然照你说的,吃了饭还会长胖呢,那你怎么要吃饭呢?”
慕涟微抽了抽嘴角:“狡言善辩。”
“和师弟相比,还是差了一丢丢。”
慕涟微扯了扯衣袖,逝以寻连忙紧紧握住道,“那师弟到底收不收殷倪呢?”
慕涟微笑得风雅:“师姐不是要收吗,我就不跟师姐抢了。”
“你完全可以抢,只要你一抢,我就保证让给你。”
“不要。”
逝以寻十分颓然,有一种想将慕涟微骑地上揍一顿的冲动。
慕涟微又很欠揍地扬了扬眉毛,道:“如果师姐实话实说了,可能效果还要好些。这样激将我可没有什么作用。”
“师弟收了殷倪做关门弟子罢。”
实话实说也不是难事,只是逝以寻没想到,慕涟微这回居然换了口味,要吃软的。
“理由呢?”
“他是个可造之才。”
慕涟微两指轻叩了下床沿,漫不经心道:“真正的理由。”
“好罢,我事先答应了他的。”
“作为殷倪帮师姐把宋白玉迷晕了,拖去后山的报酬?”
逝以寻干干点头,他继续道,“是不是为了达成目的,把师弟卖出去也不为过?”
逝以寻刚想习惯性地点头,奈何慕涟微凶恶眼神的逼视,某女很违心地摇了头,再违心堆笑道:“师弟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师弟,就是我舍得,你也舍不得不不不对,就是你舍得,师姐我也舍不得不是?”
“哼,我是你的专业背锅户么?”
“师弟你就行行好,帮了师姐这一回罢”,要吃软就一次性让慕涟微吃个够本,逝以寻用了平素最软的语气,和最无辜可怜的表情,慕涟微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一愣一愣的,于是逝以寻再接再厉,“我一定会感激师弟的,权当是我欠了师弟一个人情,好不好嘛?”
“”慕涟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别扭地脱开了逝以寻的手,然后没声没响地走了。
逝以寻再软声嗲了一句,让她自己都浑身鸡皮疙瘩:“到底好不好嘛”
“考虑一下。”
不得不说,他口味太重了,居然喜欢这样肉麻。后来,慕涟微总算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了逝以寻,他考虑的结果。
他确实是让人准备了殷倪的拜师礼,但却不是为逝以寻准备的,慕涟微也总算是同意收殷倪入门,并声明殷倪是他的关门弟子。
听说殷倪的拜师礼,是玉泱上下的弟子当中鲜少有的盛大肃穆。
殷倪在拜师礼一结束,就来探望逝以寻,穿的是一身很合衬的小小道袍,整个人神采奕奕,白bnn嫩,十分的欢喜雀跃。
到逝以寻跟儿前,殷倪还像模像样地对她作了一揖,规规矩矩敬茶道:“弟子殷倪,拜见尊教师叔。”
逝以寻咳了一声:“不必多礼。”
殷倪一仰头,露出小白牙,欢喜笑道:“弟子多谢师叔。”
“过来。”逝以寻对殷倪动了动手指,殷倪乖乖来到她身边,一副谨遵待命的模样,逝以寻道,“要谢,就拿出点儿实际的谢师叔。”
“什么是实际的?”
逝以寻支着下巴,道:“这几天师叔的身体不大好,要在你师父的眼皮子底下留院观察,是以已许久没见到你宋师兄了,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宋师兄还没醒呢。”
“他情况怎么样?”逝以寻紧张问道。
殷倪一摊手:“具体的弟子也不知道,弟子只知道师父将他单独隔离了起来,高兴的时候,会给宋师兄下点药,不高兴的时候,也会给宋师兄下点药,所以宋师兄的情况总的来说应该反反复复罢,一直不见好转。总觉得,宋师兄深重地得罪过师父啊”
逝以寻听完,心里一个大大的“卧槽”!这慕涟微,特么的忒不是人了!他不会是将宋白玉当成了药人不成,还反反复复!
逝以寻义愤填膺道:“你师父这样做委实是大有不妥。殷倪你知不知道你师父把他隔离到什么地方了?”
殷倪显得有点儿迟疑。
逝以寻便又道:“这就是实际点的感谢。”
“在月半崖,师叔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逝以寻道:“那你能不能再帮帮师叔,下次你师父要给他下坏药时,你及时解救一下。师叔还是比较相信你在药理方面的天赋的,就帮师叔照顾一下你宋师兄。”
“师叔放心罢,弟子知道了。”
晚上,慕涟微给逝以寻喝药以后,逝以寻早早就睡下了。
慕涟微有意和她聊会天,她都没理他,临走时,他只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今日你倒听话。要是往后都这样听话就好了。”
逝以寻佯装打了一个呵欠,疲累道:“我只是有些困而已。”
他人前脚一走,逝以寻后脚就掀被而起,顶着清明的月色,爬月半崖去。
月上中天的时候,逝以寻终于扶着老腰,站在了月半崖的上面。
这里是玉泱弟子关禁闭的地方,也亏得慕涟微如此狠心,将病号宋白玉安置在这里。
里面只有三两支微弱的烛火,映衬着崖洞里的简洁。宋白玉果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石床上。
幸好这里该有的生活用具都齐全,石床的被褥也足够,不然保不准逝以寻现在就会回去,将慕涟微从床上逮起来,胖揍一顿。
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n她徒弟!简直太过分!
逝以寻摸到宋白玉的床前,他正睡得深,就连她伸指去点他的鼻尖,他也没反应。
宋白玉的脸色有点苍白,紧阖着的双眼,留着长长的睫羽,在下眼睑投下浓密的阴影。总觉得,几天不见,这副俊美的轮廓,脆弱得有几分透明了。
“白玉啊,为师来看你了。为师这几天没来见你,你会不会怪为师呢?为师没有想到,你掌门师叔竟把你安排来这个地方,等你醒了,为师就为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