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春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呢?是不是有个捉鬼节在西边等过了年春天来临的时候
“师父不是说西蛮的捉鬼节很有意思吗,我们去了南夷之后,可以往西去西蛮,等过了年,玩了一次捉鬼节,再回山上,师父觉得如何?”
没来由地,这句话如魔音绕耳,久久在逝以寻耳边盘桓,听得她双耳刺痛。可是那温柔而淡淡的语气,她便能想象得出,说出这样的话来的青年,是怎么样的光景
“白玉宋白玉”逝以寻不仅肚子痛,连头也开始痛,脑海里模糊的人影和走马灯,开始渐渐变得清晰
逝以寻有些明白,那日宋白玉从祠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对她说了那么些话,是什么不妙的感觉,原来和现在很相似,是心痛。
这时房门倏地一响被人冲开,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意,却让逝以寻浑身都舒坦。她懒得掀起眼皮去看是谁,下一瞬,她便完完全全落入了一个结实而带着满身雪意的怀抱。
逝以寻双臂搂上他的脖子,额头一个劲儿地往他颈窝里蹭,低低呢喃:“白玉你来了对么?”
怀抱一顿,继而用了好大的力气来将她抱紧。后来突然将逝以寻用力一推,和她双双滚到床上,一双手扣住了她的手,身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带着薄怒道:“逝以寻,你看清楚,我不是宋白玉!”
不是宋白玉
逝以寻张开眼,仔细辨认,半晌才勉勉强强辨认出慕涟微那张紧绷的俊脸来。
他的头伏在她的肩胛里,深深地呼吸着,又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都忘记他了,我还是不可以?这个世上,就当真只有宋白玉一人入得了你的心?那我们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在你眼中算什么呢?”
逝以寻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道:“我暂时还没想起那么多,暂时对你说的话没有什么概念。你能不能,等我全部记起来了再跟我讨论这些?”
慕涟微的鼻尖抵着逝以寻的,两人咫尺相隔,吞吐的气息全部融入了她的呼吸里。他道:“我们说好的,一起修仙。等修成了正果之后,再做一对艳羡世人的神仙眷侣。结果你变卦了,你这个薄情的人!”
逝以寻有些懵,刚想开口辩解,只是慕涟微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刚一张口,慕涟微就冷不防的贴了下来,含住了她的嘴唇。
本能地,逝以寻就想反抗,无奈双手被他钳制着使不上力气,只能胡乱偏头,但不管怎么都总是能被他顺利捉住,然后唇舌激战。
他身上的味道,让她感到晕眩。
后来逝以寻咬了他,口中尽是浓重的血腥气,他也不退缩,坚持着一往无前,将她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渐渐,逝以寻已无力气再反抗,任得他胡作非为。等到慕涟微终于松开她时,他的双臂从她背后绕过,将逝以寻整个人都抱紧在坏,在她耳边轻轻喘息着。
那一夜,逝以寻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慕涟微又是什么时候走的。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了,雨雪初霁。
殷倪新学了一套剑法,兴冲冲地跑来要舞给逝以寻看。逝以寻也很有兴致,披着大毡,坐在回廊上,看着他在雪地里,拿着小木剑舞得兴致勃勃。
只是他没有习武的底子,握剑的姿势都是生疏的,舞出来的剑更是毛毛躁躁张牙舞爪。一看就晓得,他不是习武的料子,将来一心用在药理上,倒是能有一个优异的成绩。
逝以寻想,这也是慕涟微一直没有教殷倪心法,而允许他自由出入丹药房捣鼓药材的原因。
逝以寻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木剑,被雪气湿润,仿佛殷倪在她眼前变成了另外一个小孩童。一身小小厚厚的棉衣,扎着一个发髻,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呵着白气也是这般舞剑,然后扭头来眉眼弯弯地问她:“师父,是不是这样比划的?”
“师叔!”殷倪一声清脆的叫喊将逝以寻换回了神,他神气地收了小木剑,雀跃地问,“我的剑法怎么样,好不好啊?”
逝以寻点头,笑道:“很好,比师叔小时候好多了。但是师叔我觉得罢,你的天赋可能在其他方面会更好。”
殷倪小跑来她跟前,问:“哪个方面?”
逝以寻道:“不正是药理么,小小年纪就有成就,你若一心在药理上钻研,将来定比你师父还要厉害,能成为一代神医也说不准。”
“真的吗?”殷倪一双晶晶闪闪的眼睛,映着雪景显得黑白分明,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木剑,然后不屑地丢掉,道,“我也觉得这剑一点儿也不好玩,虽然我的剑法是不差,但它也不是我的菜嘛。”
随后殷倪给逝以寻煮茶,很认真。她便想,慕涟微能收了一个这样的关门小徒,倒显得是他的幸运。若非她此生无意再修道,这样的徒弟她也喜欢收。
喝茶的时候,逝以寻捧着茶碗囫囵着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最近,你宋师兄怎样了?”
殷倪一听,立即不满地瘪嘴,道:“什么宋师兄,这么久也不见他来看师叔。每天只顾着清修,他是想修仙,快些当神仙。他很好,师叔完全不用为他担心。”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逝以寻喝完一碗茶,打了一个嗝,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也好。
只不过,再一次见到宋白玉,逝以寻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冬至这天,很冷。下的雪也大,逝以寻在房里跺脚暖手。殷倪急匆匆地跑来跟她说,宋白玉去找了慕涟微,现在两人正在前堂。
逝以寻好奇问:“是不是你师父看不惯你宋师兄,又要罚他了?”
殷倪摇头道:“不是师父要罚他,是他自己要去的!师叔,你要不要去看看啊,万一,万一师父一个怒火攻心,又要把宋师兄赶出玉泱怎么办?”
殷倪说得不无道理。逝以寻顾不上外面天冷了,连忙披上大毡,就随殷倪一路小跑出了院子往前堂去。
一路上,逝以寻就在想,若是慕涟微真的要将宋白玉赶出玉泱,大不了,这次她随他一起下山去。
既然无心修道,只眷恋红尘,何不下山去,天高海远,自由自在。
经过那一晚,逝以寻已经将自己的未来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宋白玉,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痛苦他纠结,她都等得,直到他真正解开心结的那一天。
说起来,殷倪功不可没,在她经受了那些非人的药物副作用煎熬以后,逝以寻发现她的短暂性失忆全好了。
慕涟微不肯帮她,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恢复。逝以寻找回记忆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
只可惜,在宋白玉决定的未来里,没有逝以寻的存在。
到达前堂的时候,门槛早已经被雪水打湿,地面的积雪被踩成了薄冰,稍不注意就容易滑倒。殷倪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注意脚下,急急忙忙跑进去,结果在门槛那里摔了一跤。他丝毫不觉得痛,爬起来就往里跑,惊叫道:“宋师兄?!”
逝以寻只站在门口,看见里面的光景就再也没有力气挪动分毫。
整个偌大的前堂,就只有宋白玉和慕涟微两人。宋白玉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褪去上衣露出结实的后背,在这寒冷的雪天里如凝脂一般饱满,可是那背上却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而慕涟微正站在边上,手里拿着一只长鞭,正毫不客气地往宋白玉背上挥。
干脆,利落,而又力道十足。像是抽打在逝以寻的心尖上,只消几下,就已经血肉模糊。
殷倪再一次违背慕涟微,大声问:“师父为什么要这样打宋师兄啊?!”
慕涟微连头都不抬一下,冷冰冰道:“再多言一句,就不要再叫我师父!”
殷倪被吓到了,立马闭上了嘴。
这段时间来,逝以寻没有少连累他被慕涟微各种罚,轻的不许吃饭面壁思过,重的就是跪祠堂关禁闭,不过慕涟微从来都没有突破底线,要将殷倪逐出师门。如今话摆在这里,可见慕涟微是来真的了。
殷倪一直是个好队友,现在面对慕涟微的绝对恐吓,退缩了一丢丢也很情有可原的。
逝以寻脑中茫然一片,一声声长鞭鞭笞皮肉的声音响彻整个前堂。她强行压下胸中翻滚喷薄的怒意,双拳收紧,咬牙低低地问:“为什么?!”
慕涟微不答,却是宋白玉回答了她:“是弟子主动找掌门师叔的,跟掌门师叔无关。”
“你主动找他,就是为了来讨这一顿鞭子?”
“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几乎让逝以寻崩溃。她不难想象,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更不难想象,他做了什么样残酷的抉择。
他们的未来,还有那些奇妙的构想,都随着那鞭笞一点点地坍塌
慕涟微边打就边问:“玉泱的门训,你可还记得?”
宋白玉的嗓音里有着带痛的颤抖,道:“不狂妄自大,不骄奢淫逸,不贪嗔忘戒,不逆心强取
“那你犯了哪几条?”
“全部。”
“你是为什么上山来?”
“修道。”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修道。”
“摒除杂念贪欲清心净性,当如何?”
“修道。”
“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当如何?”
“修道。”
“可会后悔?”
逝以寻的指甲狠狠地掐进皮肉里,胸口一阵一阵空洞洞地怵痛。鲜血淋漓的伤口,从此,再也不会愈合。喉头一番腥甜,她勾起唇角,缓缓地笑了,宋白玉停顿了半晌,终还是在她的伤口上无情地撒了一把盐。
“弟子不悔。”
不悔,不悔。永世都不悔。他为此,宁愿悔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逝以寻笑出了声,嘴角滑出一缕血丝,食指抚上,如若无事地轻轻拭去,一步步走了进去。
整整一百鞭子,宋白玉的后背鲜血横流。
慕涟微丢了长鞭,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宋白玉安静地站了起来,披上衣衫。雪白的里衣衣衫霎时就被鲜血沁透。
慕涟微回身过来看着逝以寻的时候,眉头紧蹙,眼里是少有的疼痛。逝以寻牙关不紧,再溢出了血,那样鲜艳的颜色,似要染红了他的眼眶。
“阿寻”
慕涟微想过来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宋白玉抿着唇,转过来,无表情地半垂着眼,面色苍白,双腿一屈,在她脚边跪下。
逝以寻笑着问:“是真的么,你就这样决定了。那日在山脚下,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还记得么,你说,你从不违背自己的真心。结果呢,竟是骗我的?”
“弟子不求师父原谅,但求师父平安。”他一字一句道,“弟子不蛊惑不伤害,师父不偏执不流连。”
“很好”,逝以寻取出衣襟里的白帕,弯身轻轻擦拭着那眉角的冷汗,手指穿n他长长的墨发里,从头到尾轻柔地顺着,低低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身形一顿,她手中白帕便受了惊吓,飘然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这还是当初从他这里得来的,如今算是物归原主了。
门外大雪纷纷扬扬,逝以寻淡淡的转身,不复回头,走进了白得刺眼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殷红的血迹点点。
回去以后,她在房里睡了一整天。被窝里一直是冰凉的,一丝温度都没有,逝以寻却能裹在里面睡得很沉。谁来过谁没来过都不知道,只在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里燃着银烛,暖炉也热烘烘的。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跟她说,为了一个人,不值得。
夜半的时候,青衣道袍裹身,大毡披在身上,逝以寻推门而出。
她先是去丹药房,取了几味治外伤的药,转而去了玉泱弟子们的居所,往里最僻静的一座院子。轻叩了两下院门,宋白玉来给她开了门,看见她站在门口,愣了一愣:“师父?”
他穿得单薄,寒冷的夜风将他的眉眼也吹得清冷。逝以寻久久不语,他便平静地问:“师父怎么来了?”
逝以寻笑了笑,道:“今日被你掌门师叔打得惨,怎么样,还疼不疼?”
“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师父关心。”
逝以寻摊开手,三两只小药瓶乖乖地躺着,她道:“为师路过药房,思及白玉有伤在身,就取了这些来,希望白玉能用得上。”
宋白玉看着逝以寻的手心,接了过来,道:“谢师父。”
逝以寻拍拍宋白玉的肩,道:“好自为之吧。”她负着手,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侧身看着门口的宋白玉不曾回屋,问,“白玉啊,你能不能告诉为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
宋白玉不语。
“你心里,可曾有丁点在意为师?”
“有”,宋白玉眼神哀痛地看着她,“可之前那是弟子被妖孽附体,身不由己。”
“那晚呢?现在呢?”看着宋白玉逐渐紧蹙的眉头,逝以寻笑着转身,感叹道,“为师知道,也是因为妖孽附体,身不由己。修道修道,从此你便好好地修你的道吧。”
天明的时候,逝以寻已经下了山入了城,走在白雪皑皑的街上。只是不想,今日一别,她将大好河山都走了一个遍,阔别这蜀中长达两年,却又在同样的冬季时分回到这个地方。
什么都变了,又似什么都没变。可能唯一变的,便是人心罢。
清早,许是天冷的缘故,世间万物都似还处在沉睡之中没有苏醒。逝以寻悠闲地在长街上踱着早步,即便穿得够多够厚了,仍旧是四肢寒得失去知觉,但日日夜夜以来,早已经习惯。
后来逝以寻随便找了一间客店,客店开门的时候小二看见站在门口满身是落雪的某女,吓得不轻,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笑问:“客官好早,请问是住店还是打尖呢?”
逝以寻解下白毡,抖落厚厚的积雪,抬步跨进客店道:“一间上房。”冷天儿在外行走是件艰辛的事,客房里布置得很温暖,逝以寻进去倒床就睡。
下午的时候,外面才热闹了些,逝以寻出了客店,去钱庄取了银钱,一路闲逛着,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其间碰上几个挨饿受冻的小花脸,便拿了一些银钱给他们,足够他们去买一身厚实的棉衣和两个大肉包。
都说蜀中雪景绮丽,有不少闲人在这个时候齐聚茶楼,喝茶赏景。
一身清闲,逝以寻也毫无疑问地将自己归类为一等闲人,走过茶楼的时候,她想了想,又倒回来进了去,权当是来消磨一下午的时光。她捡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很快,店小二就上了一壶好茶。
后来,有一位紫衣罗裙的姑娘,怀抱着一把琵琶款款走来,在逝以寻桌前温温福了一个礼,柔柔笑问:“道长好,请问道长要听曲么?”
逝以寻眯着眼睛,支着下巴,将这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生得倒是玲珑剔透,美丽动人,尤其是一双弯弯的眉眼十分有神韵。她手指轻叩桌沿,勾唇淡笑道:“来一曲,应景点儿的。”
“谢道长。”
紫衣姑娘拂衣坐下,半低着头,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胸前,bnn的手指,轻轻撩拨两下,听弦调音,整个画面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柔美温和,像是给这单调的寒冬,添了一抹艳丽的色彩。
随后她轻抬眼帘向逝以寻微微点头一示意,逝以寻挑了挑眉让她开始,轻灵而动听的弦音便自她的手指间缓缓流泻,婉美动听。
一曲罢后,姑娘展颜而笑。逝以寻听得甚是舒坦,便让她再弹两曲,她也很乐意重新调音弹了起来。这一弹,就没有再停下,直到茶已凉透。
逝以寻正听得悠然的时候,琴音戛然而止。姑娘清脆的嗓音道:“道长有心事。”
逝以寻回神过来,看她一眼,手指拈着茶杯,道:“姑娘不仅生了一双好手,还生了一颗蕙质兰心。道人嘛,四海为家,斩妖除魔,自然应当担忧得多一些。”
逝以寻说着,便伸手往袖袍里掏了掏,掏出一些银钱来放在桌上,“这些姑娘收着,感谢姑娘为贫道弹曲。”
怎知这姑娘是个有素质的人,眼梢往桌面一瞟,便笑:“道长给多了。”
“姑娘这样,可真不容易。”逝以寻闻言,收回了银钱,神思一动,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取下一直贴身挂着的玉坠,重新放在桌上,吹一声口哨道,“不如贫道拿这个抵小费如何?”
这枚玉坠通透青碧,是只精致的小葫芦。
“这”
小葫芦从质地上看应该还是值得起小费的罢。不等她再拒绝,逝以寻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走出茶楼,道:“身外之物,无甚紧要,贫道一身道袍,佩戴着那玉坠太浪费了,倒不如送给姑娘,姑娘肤白,戴起来一定十分漂亮。若是不喜随身携带,拿去典当也可换些银钱。”
只可惜,世事无常,朝夕祸福。
逝以寻原以为,她给了一枚小玉葫芦给茶楼里卖曲儿的姑娘,她拿去典当了,怎么也够好好生活一阵子的,可只隔了三两天,她又与那卖曲儿姑娘来了个不期而遇,只不过,光景却截然不同。
听说城中的玉清花楼选花魁姑娘,逝以寻闲来无事,便去凑了个热闹。怎知这热闹凑得好,去到那里一瞧,竟是那姑娘也在选花魁的姑娘之列,教某女好不意外。
逝以寻进花楼的次数,屈指可数。幸好来之前,她做了点准备,脱下道袍,换了一身男子装扮,自以为还算有模有样。半路上再买了一把画着红杏出墙的折扇,悠闲地摇着进了这城里最大的花楼玉清楼。
玉清楼里面,热闹啊。
逝以寻才一进去,里面小厮就讪笑着上前来道:“哎哟这位爷,您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步,就没有位儿了!快快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