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壮士的心,海底的针,着实难猜得紧。况且他还是一个伪壮士。
不过他口中所说的君上我眯起眼睛朝门外望去。先是一袭绛紫衣角跃入眼底,随之逆着光,一抹高挑纤长的人影懒懒地踏入了门口。
“律泽小娘子已经升级成了律泽小壮士么,一大早就听到这么个劲爆消息,比喝醒神汤还要醒瞌睡。”人影边抬脚步进屋边睡意惺忪道。双臂扬起与肩齐平伸了个小小的懒腰,继而手指捂嘴又打了个呵欠,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却随处透着一股慵懒与贵气来任。
壮士口中的“君上”居然是个女的倒不是我大惊小怪,主要我以为这个君上该是个男的不过是男是女都没多大差别,反正又不是我亲戚。
还真莫说,这女君上生得忒顺眼。一身绛紫色束腰广袖衣裙,领口与袖口还有衣摆皆绣着深色龙纹,看起来委实华丽而端庄。
女君上的面皮有一只略显尖的下巴,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婉转的弧度,且一双细致的眉目淡淡挑着,那眉心处竟还生有一朵说不出是什么形状的胎印,轮廓妖娆得颇有些像我们魔界忘川河彼岸的彼岸花,只是颜色是淡淡的紫。
光是看那胎印,就让人平白端出一番敬畏来。
如此一来,想必这君上还不是普通人。她眉心上的淡紫色胎印,莫说我们魔界没有这样的形容,就是我在天界混了那么久也没见过哪个有如此印记。
君上在壮士肩上随意拍了拍,戏谑地笑:“律泽,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壮士立马憋红了脸,指着我道:“没、没有是她、她胡乱叫的。”
君上顺着他的手看向了我。我干干笑了两声,道:“言语冒犯了你的小娘子是我不该,你、你莫往心里去,他也还是你的小娘子。”
壮士一脸羞怒,喝道:“休得对君上无礼!”一扭头他又一脸恭敬地对眼前的君上请示道,“君上,这二人胆大包天残害暖鲤,还请君上发落!”
君上向前走了几步,两指摩挲着下巴,似在认真考虑如何个发落法。我颇有些忐忑,连忙缩着脖子躲到道殊背后,心想她不会真如小壮士所说要将我与道殊切成段儿罢要切也是先切道殊。
但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我躲到道殊背后的此举不怎么理智。
万一这君上因此觉得我甚为胆小好欺负,而后大着胆子对我与道殊实行诸多残暴的行径,那我们岂不是很划不来?
况且这又是君上的地盘,若是不说些寒暄礼貌的话讨好她,也不怎么像样。
马屁就是为眼下这种时刻而存在的。
于是我鼓起勇气伸出头来,与君上和气地笑了两番,道:“君上你早,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明艳动人的人!”
君上不为所动,仍旧做沉思状。
道殊倒先说了话,与我道:“流锦,莫要乱说话。”
我颓然地闭上了嘴。听道殊那淡淡中透着严肃的语气,想来这回是真遇上烦了。
于是敌不说话我不语。君上继续沉思,我与道殊保持沉默。一下子整个明亮的小黑屋都沉默了下来。
索性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沉默多久,被君上一声“呲”给打破了。
君上缓步走到床榻前,对着我伸出的半颗脑袋庄重道:“我觉得你说的壮士这个词甚好,可惜用错了地方。”
“啊?”不晓得君上行的是哪一招,真真是袭击得我不知所措。
莫非她一直认真沉思的就只是这个?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话题委实是合我口味。
那边的壮士闻言,差点身体不稳给栽倒了去。
我咧嘴道:“一切的壮士都是可以培养的。壮士壮士,指的就是肥壮的人士,像那边那位君上的小娘子,虽说目前没有半分肥壮,但前景还是可观的。于是我对他用了壮士二字。”
君上一半赞同一半否定道:“你说得很对,但夫子从小就教育我们,做学问讲究的是严谨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目前律泽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壮士,不能太夸大他让他生出骄纵之意。我觉得你的态度不怎么严谨,也不实事求是。”
君上一席话令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能理解。不是因为她比我有文化,而是因为她说的夫子从小教育这个问题。我从小没有夫子教育,一直是在父尊手下摸爬滚打,因而不晓得要怎么个严谨的态度和实事求是的做法。
于是我谦虚道:“那依你看要用什么样的词才算用对了地方?”
君上思忖道:“目前我也只想到小娘子这个词,如若是寻一个可替换的你觉得小寡妇这个词怎么样?”
壮士一头闷在了地上。
“小寡妇?”以往我一直以为死了夫君的人才算得上是小寡妇,没想到律泽壮士也能担得上“小寡妇”三个字。我连忙从道殊背后爬了出来,与她面对面虚心问,“为什么要叫小寡妇?”
君上很是认真,道:“夫子说,这个寡就是单独的意思,寡妇就是单独的妇人,律泽小娘子不是个有男子气概的男人,也便不算个男人,且又没与哪个成双成对,因此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小寡妇。”
回味了半晌,我点头,深深地觉得君上说的是那么一回事。
我不由得看着君上美丽的面皮,问:“你们这里的夫子是不是很有文化?”
“以前还行罢,不过近来是越来越不如我了。我打算将他辞退了。”君上拨了拨袖子上的龙纹,叹息道,“不如改日我让你也去听听夫子的课?”
我想也不想便捣头。不消说,我是十分好学的,且对于君上的邀请令我颇有些受宠若惊。但这样总比被发落好。
然而,想什么偏生就来什么。
此时,倒地不起的律泽小寡妇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悲壮地提醒君上道:“君上,他们将三条七彩暖鲤烤了吃掉了,你还没有惩治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去听课!”
于是君上总算想起这一茬儿了。她看着道殊与我,当即摆出了相当有压迫感的威严的姿态,问道:“你们就是那烤了本君的宠鱼之人?”
我讪笑了两声:“君上我们继续讨论学问罢”
君上如斯一问,铁定是要等到一个答案的。于是就在那一刻,我的马屁失灵了。我情急之下不由得推了推一直保持沉默的道殊,道:“君上问你话呢,你、你你快说罢!”
镇定从容的道殊自方才看见这位君上进屋以后,就再也没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一直低着眉目。不知他是因为君上长得太好看,简直令人无法直视还是因为君上长得太不好看。简直令人惨不忍睹。
若是因为长相这个原因,我想答案肯定是前者。
经我如此推一推他,他总算才不咸不淡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这个时候莫要怪我不讲义气,因为依我们魔族的魔训来讲,虽然忌讳忘恩负义,但在生死大计面前,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更莫说义气。
道殊丝毫不改镇定从容之神色,然言语间却多了一丝少有的恭谨,道:“我们并不知那鱼是君上的宠鱼,冒犯了君上,还望君上海涵。”
这厮撒谎也撒得如此淡定自若,委实是功力深不可测。他在我们被抓来的路上不就说了那鱼叫做七彩暖鲤,还说是龙族最爱养的宠物,啐,真真是骗人不用花钱!
不过此事关系到我与他两个人的命运前途,我暂且什么都戳穿他,只顾一个劲儿地点头。
可这头点着点着我就点不下去了。忽而脑海灵光一闪,大惊。七彩暖鲤是龙族最爱养的宠物龙族最爱养的宠物龙族
我僵愣地一点一点抬起眼帘,以一种惊疑又复杂的全新眼光将眼前的一身绛紫衣裳华贵无边的君上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番。
她衣裳上的深色龙纹简直就是活灵活现她额上的淡紫色胎印,怎么如此的威风面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祗龙族。
想我在魔界长了三万年,自逃婚开始还是头一回在外头混这么久,天界摸熟了,上古神祗也见着了,真真是大开了眼界。
唔,道殊他们鸟儿太多,光是在九重天我就见到过好几只,因而算不得稀奇。真正稀奇的却却只有眼前这一位。
君上以同样一种惊疑又复杂的眼光回敬我,道:“你这般看着本君是什么意思,本君又还没发落你。你看本君的面相,本君有那么坏么?”
我摇头,由衷赞叹道:“没有,你酷爆了。”
君上正了两声,清了清喉咙,肃色与我道:“看得出来你是个老实人,也甚为好学,甚得本君心意。但你们也委实是烤了我三条暖鲤,这样罢,我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要怎么说服我?”
私以为,既然想要说服这君上,君上又要求学问要严谨,我想我该组织一套严谨的说辞。
然而我还未说话,一边的小寡妇忽然就忍不住了,代替了我娇怒道:“君上莫要听她胡说,她就是喜欢狡辩!昨晚她还说,暖鲤的死是以身救人做大善事!她还说暖鲤根本不是他们吃的而是我们自己吃的!太不要脸了!”
不要以为只有小寡妇才会娇怒,我这么有才的人,未必学不来。
这小寡妇昨晚明明没听明白我说的话,还问我什么意思,现在倒说得他好似明白了我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样。不得不令人气愤。
于是我拿捏着他的嗓音学着他的语气与君上道:“君上他才是胡说!昨晚他说要君上把我们切成一段段煮了吃了!我一时情急,就说若是我们被你们吃了,那被我们吃掉的鱼也相当于被你们吃了,于是不是我们吃的鱼,而是你们自己吃的,是小寡妇自己没有听明白,污蔑于我!”
小寡妇跺脚:“君上万不可相信她的谗言!你才是小寡妇!”
君上扬手示意他作停,面上渐渐又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凝眉道:“你先莫要吵,容我仔细想一想。”
于是小寡妇闭上了嘴,道殊也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给这位君上留了足够的空间容她仔细想一想。
其间我小心翼翼地冲道殊使了个眼神:“道殊,你说这君上会发落我们吗?虽说那鱼确实有点儿贵,但看似她也不是个多坏的人。”
道殊的嘴角抽了一抽,随即甩给我一个无比肯定的答案:“不会。”
这一点他与我不谋而合。
果真,没多久,君上就想出个所以然了,总结着与我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倘若本君现在处置了你们,也就等于是本君处置了我自己,本君太于心不忍。”
小寡妇哭了:“君上你要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万事万物,不要老用夫子教的那一套诡辩啊”
君上赤蟹果果地忽视了小寡妇,呲了一声道:“不过有一点,你们因为饥饿吃了我的鱼,你确定不是你们做了恶事,而是鱼做了善事吗?”
我看了看道殊,点点头。
“如此啊”君上掂了掂下巴,广袖一挥,吩咐外面候着的婢女道,“你们快去将本君寝房里的那条七彩暖鲤带过来。”
婢女乖顺地去了,律泽小寡妇不明所以,问:“君上突然要取鱼来想做什么?”
君上道:“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诶,上回你说那七彩暖鲤移到室内要多少日换一次水来着?”
律泽小寡妇如实道:“我已向君上叮嘱过不止三次,暖鲤须得每日换一次莲池泉里的泉水。”
“若要是我忘记给宠鱼换水了呢?”君上平静地问。
律泽小寡妇开始不平静了:“那就三日换一次鱼。请问君上”
这时婢女怯怯地将鱼缸端了上来。律泽一见那几乎快要肚皮翻白了的七彩暖鲤,形容凌乱而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