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无力地抬起胳膊圈上道殊的脖子,道,“我是很大度的,真的。不过在我大度之前”我胳膊猛地收住,勒紧了他的脖子,勃然大怒,“先让我弄死你!火旺你好歹毒的心肠,居然将我拉下水还欲烧干我!你这只鸟儿就该一生不举一生孤独!”
可恨的是,这厮居然不反抗我,还面不改色。我用那么大的力勒他他也不惊慌害怕。兀自再勒了一会儿,顿觉无趣,我松开了他。
他湿漉漉地定定地看着我,与我一字一句道:“流锦,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若是下次我还欲伤害你,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那是道殊头一次对我发誓。说他如果想伤害我,我就是杀了他也不为过。
不得不说,这一点这厮委实是与我相似。一般不怎么发毒誓,一旦发起毒誓来不认人,狠毒非凡。
带上身家性命这样的毒誓,我当然是要相信的,并且还要稳稳地记在脑海里。
我很干渴,无奈又无法捏诀自己召水,道殊便去摘了一片比掌心大的树叶,去汲山壁里冒出来的新鲜泉水与我喝。
我靠在树荫底下,看着他那纯黑的背影,阳光越是明媚,看他越是清晰。清晰得有些许的刺目。
道殊来来回回为了汲了数次泉水,可每次也就只有那么多点,他却不厌其烦。
见他这样,想着他会如此全然是为了我去魔界而造成的,我也就没有多少愤怒可抱怨的了。
再一次喝了道殊拿树叶裹着的少许泉水,他轻声问:“还渴么?”
以我的经验来看,此时此刻道殊这样问,我应该答“不渴”才算得上善解人意又体贴。但回头一想,我善解了他的意,那哪个又来解我的渴呢。
于是我道:“才这么点儿水哪里够喝,起码要一桶才够”,我手一指划,“但鉴于你是用树叶装的,来回很难跑,就再跑个几十回看看能不能勉强解渴罢。”
道殊不语,一双凤眸流光浅浅地望着我,忽而他唇畔一勾,沁出一抹淡笑。
他一笑,我立马就觉得我脖子都粗了,底气略显不足地怒瞪他:“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喝这么多水才算够的,并非故意打磨你!”
“我知道。”他应了一声。
我道:“那你还不快去。”
哪想他闻言非但不去,还倾过身体来不由我拒绝就将我抱起。我当即又反抗道:“我还没喝饱水我不回去,一会儿走到半路就会被渴死的!”
“不是要抱你回去”,道殊低下眼帘来看我,笑道,“我将你抱到石壁那边去,喝足了再抱回来。”
“道殊你这样”我本是想说他不厚道没诚意,将我烤成这副干瘪的模样还不愿去取水给我喝可是不经意间掀起眼皮看他,额上浸着一层薄汗,薄唇微微抿着也还未完全恢复色泽他也是个有伤在身的人。想了想,我改口道,“算了,你且快些抱我去石壁那里罢。”
我抬着袖子替他擦拭了额上的汗。他怔了怔。好歹也是为了我才去的魔界受的伤,他不愿与我说,那我也不拆穿他。
然而道殊抱着我将将才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平地卷起一股凉爽的风,绛紫色祥光掠过,竟是绯颜君上落地,干脆而迅速。
绯颜君上对着道殊道:“你身上仙气刚经龙印清洗,很火燥,最好还是将她放下,莫要靠她太近。”君上口中的“她”无疑指的就是我。
这绯颜君上不说我还不觉得,她一说我就立刻觉得又干了些。我慌忙道:“快快快,将我放下,莫要靠近,难怪我觉得越来越干!”
道殊也没耽搁,连忙又将我放回了树荫底下。他动了动嘴,张口与绯颜君上道:“还请姑姑施法替流锦解了渴意。”
听他那语气,我有些震惊。竟带有一丝低声下气的意味。
我私以为,道殊一直是只高高在上的骄傲的鸟儿,在九重天想必是早已经习惯别人尊他一声火神神君亦或是火神殿下,那是多么的威风而神气肉。
而今,他却为了想给我解渴而以一种异常的低姿态来说话。听起来让我觉得我已经回天乏力药石无灵了一样。
说实在的这不能不令我感动。感动之余,我宽慰地冲他笑笑道:“我误会你了,其实你也是一只好鸟。”
我话一说完,绯颜君上也没答应道殊到底给不给我解渴,而是直接抬手捏诀,绛紫色广袖飞舞,风将树上的树叶卷起在半空中,随即有秩序地排列了起来,一边延伸到石壁的泉水那里,一边铺到我的嘴巴边。
顿时,清冽的泉水就顺着树叶缓缓淌了过来,汇成细细的水流沾湿了我的下巴。我伸舌舔了舔下巴,水润润的凉n。
道殊轻轻道:“还不快喝。”
我连忙捧住叶子,大口大口欢畅地喝了起来。这比让道殊拿着一片叶子一刺汲一点水回来不知要爽快多少,我感觉身体干下去的各个部分霎时又渐渐开始了复苏。
喝足了水之后,我打了个饱嗝,看了看道殊,复又看了看绯颜君上,觉得很圆满。我咧嘴谢绯颜君上道:“绯颜同窗,你真是个好人!”
道殊欲过来牵我,被绯颜君上不轻不淡地睨了一眼之后,顿时止住了动作。
而后,绯颜君上亲自伸手将我拉了起来,道:“你我是同窗,就莫须这样客气。”说着她又扭头与道殊道,“你身上的伤用莲池泉水调养,至少得花半个月,这半个月你都莫要靠她太近。”
道殊神情淡淡,不语。算是默认了。
后要回去的时候,差不多近午时。绯颜君上说中午要吃烤鱼,道殊免不了要一场忙活。
路上,我与绯颜君上走在一起,道殊单独一人走在后面,我问绯颜君上:“同窗是个什么意思?”
绯颜君上毫不含糊道:“同窗就是在同一间屋同一扇窗下一起考究学问的人。你我方才共同考究过了,算是同窗。”
想我三万年来还没有哪个与我一起考究过学问。在魔界时,面对父尊的教导,是不允许我有不同的看法的,更莫说是要与我共同考究。而阑休,向来我说什么,他便点头是什么,也没有与我考究过。
如今听绯颜君上这么一说,我顿觉找到了知己。难以抑制内心的汹涌澎湃之感,激动道:“绯颜啊,你真是我的第一个同窗。”
绯颜君上面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叹出一丝感慨:“有文化的人就是容易英雄相惜。夫子曾预言,我此生不可能找到一个与我志同道合情投意合的同窗,他终究是错了。愚蠢而自以为是的夫子啊。”
忽而背后的道殊隐忍着咳嗽了两声。
我闻声扭头看去,见他手指正捂着嘴,面色似有些不大正常,便问:“你是哪里又不舒爽了吗?”此等景况,他是突然伤疾发作也说不准。
“对不起,我只是被呛住了”,道殊拿他那双染笑的细长眼睛看我,“你与绯颜姑姑确实应该惺惺相惜。”
我听后很是受用。他这是在侧面肯定我也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绯颜君上问我:“同窗,你叫什么名字?”
我道:“流锦。”
“哦,原来是流锦同窗。”
今日中午,在绯颜君上的要求之下,道殊做了一顿十分味美的烤鱼餐。我与绯颜君上趣味相投,连胃口也相差无几,分别吃了四条烤鱼不多不少刚刚好。由此,我更加地认得她与我乃真知己。
起初,小律壮士可能对我与道殊吃了几尾七彩暖鲤还耿耿于怀,怎么都不肯吃烤鱼。直到道殊烤好了一条亲自递给他之后,他才满脸羞红地接下,一点一点如女人家一般矜持地吃。
吃着吃着,小律壮士的眉头舒展了,嘴角噙着心满意足的肉渣。看来他是彻底地被俘获了。
其间见道殊一直不停歇地烤鱼,火气熏得他额间又开始沁汗,心想着大抵他身上伤疾时有反复。
我便对着正吃得欢的绯颜君上问:“绯颜同窗,我真的不能靠近他么?”我攥着擦手的帕子,“你看他出了那么多汗,理应擦一擦。一会儿滴到鱼上就不好了。”
绯颜君上慢条斯理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鱼,拭了拭手,再淡淡瞟了道殊一眼,侧头来在我耳边细声道:“没有,我诓他的。要是不给他一点训诫,万一下回他又将你烤干了怎么办?难不成你还想被那鸟儿再烤几次?”
我摇头。委实是不想。
于是绯颜君上对着一旁的小律壮士吩咐道:“律泽小娘子,去给烤鱼的擦擦额汗。”
“啊?”小律壮士双目茫然,随即领悟过来了,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羞红,立刻又浮现在了面皮上。
见绯颜君上不是在与他说玩笑,他手指颤颤地掏出雪白雪白的锦帕,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替道殊拭汗。
仅仅是看他那动作就晓得,定是十分轻柔。
道殊说我们来者是客,自然要对这里的主人有礼貌一些。在小律壮士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之后,道殊对他微微一笑:“有劳了。”
这微微一笑的魅力有多大,我当然是见识过的。当初在焱采宫,曾有多少美艳花痴的仙子为了博得他这一笑,不惜日日在焱采宫门外痴情守候。
而今律泽壮士愣是被道殊这一笑给震慑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眼神闪烁脸色嫣红不减,猛地弹起身体就往外跑了,还无比慌乱道:“我、我我吃饱了!”
绯颜君上愣愣地看着小律壮士跑出去,而后再看了眼小律壮士吃剩下的半条鱼,惋惜道:“夫子说要懂得节约,他太浪费了。”
道殊若无其事地替我与绯颜君上每人烤了最后一次鱼,放于我二人的盘子里。于是绯颜君上再顾不得惋惜,再度吃了起来。
我掀起眼皮看见道殊的额间又溢起的细汗,也不顾绯颜君上所说的要给他什么训诫,便缩了过去拢着袖子替他擦。
这鸟儿本身就会喷火,该是不怕火,更加不怕热的。还是头一回见他出这么多汗,估计多半是冷汗。
然而我袖子还未挨得着他,他却忽然闪开了去,与我隔开了距离,眯着眼睛笑道:“我自己来。”
有那么一刻,我盯着自己的袖子,觉得很寂寞。他定是在嫌弃我的袖子不干净。
我默默地坐回了绯颜君上身边,反反复复地看着自己的袖子。想来我习惯用袖子擦东西,还擦过不少,是有些不干净。
绯颜君上将这一切看进眼里,见我惆怅,便开解我道:“你也莫要太往心里去,鸟族就是这样,你为他好罢,他偏生看不进眼里。不过你这袖子也确实不怎么干净,哪里比得上律泽小娘子的白帕。比起你的袖子,他定是喜欢白帕的。你没见小娘子那模样,白净滑嫩的多讨人喜爱。”
一有了对比,便会有分好坏。
经绯颜君上如是一说,我顿觉有些开怀。在没有小律壮士的白帕之前,道殊定是不会嫌弃我的袖子脏的,眼下他有了小律壮士的白帕,也就再看不上我的袖子了。
归根结底,其实不是我的袖子真的脏。
我将我的这一想法说与绯颜君上听,绯颜君上赞赏地眯起了眼,道:“流锦同窗果然一点即悟,甚得我心啊。往更深层次一点想,就拿我们夫子来说,夫子因看不惯我比他文化高,就会处处看不惯我,即使我课业做得好,他也会说不好,这都是扭曲丑恶的心理在作怪。因此流锦同窗我跟你说,就算是你的袖子再干净再好,烤鱼的他看不惯你,不喜欢你,也还是照样看不惯不喜欢你的袖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一直沉默是金的道殊抿着嘴角,神色不分明,听闻绯颜君上一番大彻大悟的讲解之后,总算开口说话,皱着眉尖儿,道:“不知道绯颜姑姑的夫子有没有说过,食不言寝不语,绯颜姑姑的鱼肉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