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以为,他说的这句话忒狠。
再走着走着,不知为何街上的鬼族突然多了起来。我与道殊在鬼群里显得很拥挤。恰逢此时鼻间飘过一道甜甜的香味,我顺势看去,见街道那边居然还在烤地瓜。
顿时我便指着烤地瓜那边,与火夕道:“火夕,我们去吃那个。”
我想道殊也觉得烤地瓜在这里算是最干净的东西了,见我如此要求也便与我一起走了过去。
只可惜街上的鬼族很多,喜欢吃烤地瓜的鬼族更多。我与道殊两个人皆挤上前会颇显得麻烦,于是我让他在外面等着我,我前去拿地瓜。
道殊是只高傲而矜贵的鸟儿,定不愿自降身份在这鬼群里拥挤,我知道他也不愿我去里面拥挤……可惜那地瓜实在是香。
于是在道殊拒绝之前,我先一步放开了他的手,隐没进鬼群里。
等我好不容易抓到两只地瓜时,人已经被挤到边缘去了。回头看道殊,哪里还看得见他人。我一口咬着一只地瓜,慢慢倒回去寻他。
只可惜,脚下没走几步,身体忽然一顿。眼前光景大变。整个繁杂嘈闹的街道顿时变得冷冷清清,烤地瓜的摊位不见了,吃地瓜的鬼族亦不见了,我回头望去,这空旷的街上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心下一思量,这冥主还真有点胆子,敢给我下结界。
我继续啃着地瓜,若无其事地走在街上。道殊那厮我全然不必担心,只是不知道他发现我入了别人给我下的套时,会不会一个把持不住暴走。
那鸟儿一向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在路过一条漆黑的巷子时,我停了下来。透过巷子上方一条窄窄的缝,我仰头看去刚刚好,能看得见冥宫后面的黑木林里微弱的火光,以及那六面数丈高的坚硬冰盾。
我勾了勾嘴角忽而出声道:“不知冥主将我诓进这结界来所为何事呢?”身后扑来一股森森寒气,我便又道,“你最好别碰我噢,我也不知道那冰盾什么时候会坍塌,说不定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
我侧头看了看,肩膀上方刚好停留着一只手。那只手似乎很不安分,听得我如是一说,也便稍稍顿了一顿,随即竟还缓缓压下来想抓我的肩膀。
“你以为我在与你开玩笑?”我不急不缓道。
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爆破的声音响破苍穹。我眯着眼睛,看着冥宫后方腾起迷蒙的冰尘晶碎,在天火的映衬下发着红光,十分美丽。而那天火因一面冰盾毫无预兆地破碎,似恢复了些力气变得狂肆的两分檫。
我努努嘴道:“你看,已经破了一面了噢。”
肩头上方的那只手眼看着就能挨上我的肩膀,在这档口也识相地停了下来。我讥诮地笑了两声,道:“冻结冥界的黄泉河,撤掉黑木林里的剩余五面冰盾,烧了你整个冥界也只消动一动手指一刻功夫的事情。”我转过身去,冥主果真站在我身后,尖下巴凸额,眼里蹦着诡异的光,“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使得你敢如此大胆。”
父尊说,鬼族鼠目寸光,着实不假。
冥主收回了手,对我笑着道:“不愧是锦公主。”
我懒得看他一眼,将最后一口地瓜塞进口中,道:“那你倒是说说,想干什么?”
冥主一派真挚道:“小仙初遇锦公主便觉眼熟,想来是与锦公主有缘分,想与锦公主走得近一些。委实是小仙太唐突了。”
我捏着袖子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嘴,再擦了擦手,道:“你便是靠这样的方法来困住仙族里的美仙子的?如今想以同样的方法再来对付我?”
冥主软声软气道:“小仙不敢。”可他那圆滑的口气里却丝毫听出了一点不敢。他抬起头来与我直视,“只是小仙越看锦公主越像一个人。”
我睨了他一眼:“可我怎么觉得越看你越像一只驴啊。”
说罢我欲错开他离去,不想他却不死心一闪身就又挡在了我面前,压低了声音缓缓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龙族的公主听起来甚是威风,我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以为眼下你更应该做的是如何讨好我。”
我好笑地看着他:“要怎么讨好你?”
“自然是趁我还没对你失去兴趣之前”冥主嘴角闪着恶心的笑,这回是伸手要来触碰我的面皮,“取悦我。不然我就告诉火神你究竟是谁。”
“你去告诉他啊”,我道。伴随着再一声“嘭”的巨响,冥宫后面的又一面冰盾慢慢塌陷。天火愈加猖狂了些,如蛇一般吐着火信子拼命想往冥宫钻,恨不能再前进一点就能将冥宫吞噬。不过无论再想怎么前进一点点,却始终也差一点点。面对着冥主大变的颜色,我云淡风轻道,“喏,又坏了一面了。”
四周耳边响起了惊惶的呼声。看来这结界也到头了。
他的手在摸到我的脸之前僵硬地停了下来,我眯着眼睛道:“我想不是我该讨好你而是你来讨好我。说错话容易,但代价却可大可小。看到时是你的嘴巴快,还是我捏指端了你的冥界快。”
弹指一挥间,四周的光景再变,冷清的街道不再,来来往往四窜的鬼影一抓一大把。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唯有冥宫那里灼天的红光是真实的。
突如其来的芙蕖花冷香灌鼻。
冥主收手不及时,冷不防被另一只纤美却有力的手捏住了去。一声“咔嚓”的脆骨响,使得冥主那白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得渗人。
道殊站在我身后,我的被贴着他的胸膛,将我完完整整地嵌进他的怀抱里。他冰透的凤目直勾勾地盯着冥主,如丢弃垃圾一般松掉冥主的手,道:“你再敢动她试一试。”
驴头冥主被吓得不敢吱声,咬牙忍着痛。道殊拉着我转身便走。相比起道殊,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好说话的,我习惯先放狠话,而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苦头吃。而道殊这厮是先给了苦头再放狠话。
路上道殊一言不发,我看着他俊美的侧颜,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他道:“不然让你被欺负么?”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笑,冲冥宫方向努努嘴,“那冰块少了两块,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否则我就撤掉冰块烧光他的冥界。除了你,还没有哪个在我面前占到了便宜。”
道殊顿了顿,与我面对面,神情柔和了不少,问:“也便只有我才能欺负你占你便宜?”
“……道殊我觉得你的理解能力有缺陷。”我如实道。
这厮却不与我辩驳,牵着我不急不缓地走在街上。仿佛周遭的一切惊惶呼叫都与他没有干系,与我也没有干系。
走着走着道殊便问我:“流锦你去拿的地瓜呢?”
我道:“吃完了。”
“……没想过给我留一只么。”他问。
我道:“想过啊。”
“那地瓜呢。”
我道:“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啊。”
“……”
回到冥宫时,冥主已先我们一步抵达,见了我与道殊连忙一个劲儿低声下气地认错道歉,说对我并无非分之想纯属个人蟹崇拜云云。
道殊自然是不信的。然后再求我施恩再结一次冰盾,免去冥宫被天火吞噬之厄运。
道殊十分有威严,道那驴头冥主实在胆子太大,居然敢觊觎龙君妹妹也就是我这个锦公主。今日就算救冥界于火难,他日若被龙君知道,也照样将这冥界抹平。
尽管话是这么说,眼下被我放出的天火若再不及时困住,恐就真会烧到冥宫来。于是最终我还是再一次去了黑木林,捏诀将破掉的冰盾再结回来,另重新加了两块冰盾,一共八面。
没出三五日,那天火就已经微弱得只剩下火种。
待七日以后,八面厚重的冰盾开始融化干净,收走了火种,冥界也便再无后顾之忧。
于是七日后在我与火夕要离开冥界返回九重天的前一晚,驴头冥主见天火之灾已除心情大好,在冥宫内举办了一场饯别会。
冥主他尤为喜欢做这样的晚会,看来是一只不甘寂寞的鬼。
晚会时,我与道殊皆入席了,但是不怎么尽兴。因为那些入前表演的鬼姬们个个窈窕是窈窕,但就是面色卡白,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
几杯水酒下肚之后,我颇觉得有些乏,道殊便送我回园子里,陪着我歇息。结果偌大的饯别会就只剩下冥主一人独自享用。
像是他的饯别会。
原本今夜该火夕去黑木林收火种的。他说他们仙族业火的火种不可随意丢弃,恐遭有心之人利用那就得不偿失。
我睡在床榻上,头脑昏昏胀胀,凑近陪我同躺在榻上的道殊抱着他,摸索着亲吻了他的嘴角,问:“你不去捡火啦?”
道殊下巴蹭着我的发,道:“无妨,明早去也可。”
我道:“今晚去也是去明早去也是去,既然能今晚去为什么还要留到明早呢,冰快融没了,我也无法随你一起去捡火。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良久,道殊唇碰了碰我的额,道:“就依你。”他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很快便会回来。等我睡醒了一睁开眼睛,也就能看见他。
见我点头,道殊才安心离去。
他走后,我自床榻上坐了起来,手扶着额。其实我头痛,哪里还能睡得着。
道殊他不晓得,冥主给我喝的酒了加了额外的东西。他以为那驴头冥主没有那么大的狗胆。实则冥主却是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强忍着不适,捏诀将许久不用的玄冰寒刀拿出来,怕是我许久不用它它都快生锈了。我抠了抠刀柄把刀魂冰魄抠了出来,仍旧是有两条缝无法复原,便又将它摁进了刀柄里。而后再抠出,再摁进,反反复复无趣得很。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撞开,跌跌撞撞闯进了个人来,一身酒气,不是醉得失去清醒的冥主又是哪个。
他呵着气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在房里。”
“我也知道”,我道,“是我让火神殿下去收天火火种的。”
“等他收完天火回来,你就再也不能威胁我。冥界再也不会被一把火烧干净。现在”冥主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关上屋门,“轮到你讨好我了……若是不想天界知道有你这么一个魔族混入,你就得从我。”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我揉着发痛的灵穴,问:“想我怎么从你。”
他双目露出的光,似回忆一般道:“当年我抓住魔界公主的时候那般小,而今却长这么大。虽是一个模子刻的,但委实是眼前的这个更诱人一些……嗝,你放心,天界不知道魔界有你这么一位艳绝的公主,只有我才知道……当年你们杀了我众多鬼族,现在你若是不想我将你的身份透露,就拿你的身体来从我……况且你还中了我的药。”
当年……就算当年我还那般小……他不还是如今日这般露出的目光,倘若不是阑休救我得及时。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勉强,道:“你怎么知道天界就不清楚魔界有我这么一位公主呢。檫”
驴头冥主撑着摇晃的身体到桌边,一眼不眨地邪气地看着我,约摸是觉得有些渴,往自己的嘴里灌茶水,无不得意道:“仙魔大战时我还是孤魂野鬼,那时整个天界皆以为魔尊之妻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齐魂飞天外烟消云散。只有我亲眼看见魔尊之妻诞下了一颗琉璃。”
“只有你知道?”我下了榻,身体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
他说:“只有我知道。”
我边向他走去,边笑:“那既然如此,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你别无选择。”
我离他越来越近,挑了挑眉问:“你们鬼族归顺了天界得到了什么,听说仙族很是嫌弃你们鬼族。没有哪个仙族愿意来冥界,冥界亦乱得很,根本不怎么在意你这位冥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