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他伸手就欲过来抓我,瞪着眼,尖下巴凸额愈加污眼。他怒:“那又怎么样,我鬼族也还是仙族!”
“不怎么样”,我顺势扑向他,玄冰寒刀刺破了皮肉,“只是那样的话,你死了,没有哪个会发现你。这么多年你都能活着,算是你赚来的。”
……
眼皮厚重得再也撑不开,我重新躺回榻上。不知道殊捡完火种回来,我还能不能如时醒来……
我一觉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焱采宫,正躺在焱采宫道殊书房内的卧榻上。
刚想动一动乏力的身体,那边便传来一道浅浅的声音:“先别动,再躺一躺。”我复又躺了下去,掀起眼皮看了看,见道殊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执着墨笔,衬得手指葱白而美丽墨笔在他手腕的带动之下走走停停,不晓得在写画个什么东西。
我躺了一阵,摸着肚皮道:“我饿了,能不能等我吃饱了再回来继续躺?”
道殊手中的笔未停,淡淡道:“若是不乱动,亦不随便说话的话,一会儿有很多肉吃。”
我咂了咂嘴,问:“有鸟肉吗?”
道殊寒碜碜地看了我一眼。于是我闭上了嘴巴不说话,手也不摸肚皮,直直地躺着。等躺完之后就有很多肉吃。不过应该没有鸟肉。
半晌,道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我道:“请问你躺得这么僵,是在挺尸吗?”他不慌不忙地走到桌几边给自己添了一盏茶,喝罢两口后才向我走来,站在床边低着眉眼睨着我轹。
我舔了舔嘴唇,问:“那我现在可以起来了吗?我也渴了想喝水。”
他伸手过来一把将我拉起,还不等我自己跳下床,他忽然就锢住我的头贴上我的唇。舌头打开我的牙关,渡给了我一口茶水。
茶水微微有些苦涩,我老实道:“你的茶很难喝,没有白水好喝,更加比不上肉汤。”
道殊帮我理了理发,不与我争辩,揽着我的腰就将我抱了起来,走到书桌那里。
书桌上铺着一张染了墨的宣纸,浓淡相宜的墨在上面勾勒出了一个人来。那人长发染透了方枕,微微蜷着身体,正阖着眼睛安静地睡着觉。
还真莫说,这画中人的面相与我还有几分相似。
我不可置信地问:“我平时睡觉是这样的姿势么?总觉得你是在故意抹黑我。”
“抹黑你对我有好处么?”道殊淡笑着挑眉,“今日还算睡得乖顺的,平日夜里还蜷得更厉害一些,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钻。胡乱动着,跟只小猫儿似的,磨人得很。夜里都能被吵醒好几回。”
我适时地提出了我的疑问:“我觉得你说的话有漏洞。”
道殊僵着嘴角问:“什么漏洞。”
我道:“你睡觉比我还睡得死,属于一巴掌都拍不醒的那种,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姿势睡觉的?”
道殊说变脸就变脸,丝毫没个预兆,目露凶光道:“那你说一说,趁我睡着时你究竟拍了我多少巴掌。”
我连忙解释道:“比喻!我只是打个比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文化!”
后来终有一天我明白,道殊他一向是一个警惕的人。他抱着我睡觉时如斯毫无防备,那是因为我能让他安心。
道殊让我将他画着我的画收起来,说是专门送给我的。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画,觉得理应妥善保存。想了想,于是对着书架掏了又掏,掏出了书架里层的那只红色锦盒。
将画折好,然后放进去。
冷不防耳边一阵冷气,道殊寒幽幽道:“你还真是会翻,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被你找到。”
我哆他一眼,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你的就是我的,你有什么不满吗?”
道殊问:“那你这样说,什么才是我的。”
我道:“我人是你的不就行了嘛。”
他怔了怔,随即与我倾城无双地笑。我渐渐晓得,想消他火气、换他一笑其实很容易。
我在焱采宫修养了两日,天帝又召见了我一次。
据道殊说,自冥界返回时他已经独自向天帝禀报过,我与他圆满完成任务归来。只是我身体有些不适,就没去见天帝。
说是那样说,但他自己却以为,我并没有哪里不适,只是单纯地睡得很香。
若不是药效未过,我也不会睡得那么香。
大抵,道殊本也不想我去面见天帝。只因上次自凌霄殿出来之后流血不止,使他有了顾忌。
因而这次,我说了我得绯颜君上庇佑再无上回那般强烈的反应,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回,我要见的不仅仅是天帝,还有天后。且地方不在凌霄殿,而在瑶池,想来是避开了众多仙族要单独会见我与道殊。
在进入瑶池时,入眼一袂袂粉色轻纱轻轻飘摇。偌大的水池里,一盏盏嫣然极致的芙蕖花层层绽开,比焱采宫那池塘里的花妖娆不知多少。氤氲的水汽缓缓腾起,似能钻进眼里一般,令得视线迷迷糊糊甚不真切。
道殊握紧了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流锦,我要你做我的妻,生生世世与我不离分。千难万阻,你我都不离不弃。”
我忐忑道:“那万一要是你父尊母上不愿意呢。”
他说:“我只要你愿意。”
只可惜,最终他没问我究竟愿不愿意,便携着我去见了天帝天后。大抵他潜意识里以为,我是愿意的罢。
瑶池最里边,上首两张金贵华丽的座椅,天帝与天后双双坐在那里,似很随意地闲话。天帝今日褪去了在凌霄殿时摆出的威严与庄重,金色宽袍换做一身紫衣,长发亦没用珠帘金冠束着,很随意地放下。锐利的双目眉间,平添了一抹慵懒。
旁边的天后,是一极美艳的妇人。挽着端庄的发髻,皆以珠翠金饰装点眉目间滟潋风情尽显。
我想正是有了这样一双天帝与天后,方才有了我身边如斯俊美的道殊。
我与道殊上前去,按照这九重天的礼仪向高高在上的天帝与天后行礼。天帝抬了抬手,道:“锦公主与夕儿不必多礼。今日这里无外人,孤与天后只当与你二人说说话。”
入座后,道殊依旧拉着我的手未放,忽而细细地问:“手这样凉,害怕么。”
我抬头以眼神询问道殊:“那我可以害怕么。”眼角的余光恰到好处地可以看见,天后那束不明意味的目光正放在我与道殊相互扣着的手上。
其实害怕是没有多少的,更多的是身体有些乏力,手凉发抖是自然的。
天帝关切地问:“孤听闻自冥界回来之后,锦公主的身体便有些抱恙。现今可好些了?殊儿有无照顾周到?”
我沉着应道:“谢天帝关心,身体并无大碍,火神他也照顾得甚是周到。”
天帝稍稍一沉吟,看了一眼道殊,面皮上挂着玩味的笑,道:“锦公主,前两日殊儿来见孤,与孤说了一些话。你可想听听他说了什么?”
我愣了愣,对上天帝的眼,问:“他说了什么,莫不是讲了我的坏话罢。”
天帝闻言爽朗地笑了两声,道:“哪里是说锦公主的坏话,反倒是对锦公主赞不绝口。”他顿了顿,复又问道,“九重天私底下爱嚼舌根的仙婢们皆在传,锦公主与殊儿情非一般,此事可有真假?”
我默了默,看了道殊一眼,道:“我很喜欢他啊。”
天帝问:“倘若殊儿执意要娶你呢。”
若道殊执意要娶我,我就可以做他的妻。生生世世与他不离分。看似着实是一件万分美好的事情。
道殊说他很爱我。我信的。
然而我还未答话,天后便挑着美丽的凤目看了看我,莞尔道:“天帝莫要玩笑锦公主,殊儿与画潋婚期将近,若是锦公主届时还在九重天,可当喝两杯喜酒呢。”
天帝手肘靠了靠座椅的手柄,似笑非笑道:“天后此言差矣,孤并非在开玩笑。前两日是殊儿与孤要求,坚持要娶锦公主为妻。孤觉得此事可大可小,总归是要问一问锦公主的意思。”
天后面色有些挂不住端庄的笑意了,但仍旧很淡定道:“天帝的意思是,若是殊儿与锦公主两情相悦,殊儿已与画潋定有婚约,可是要让殊儿同时娶两位妻?”
画潋仙子乃孔雀族,眼前这位天后是凤族,听绯颜君上说她还是凤族的凤君,自然是偏着画潋仙子的。
然而道殊下一刻却毫无迟疑道:“母上,容我无法一次娶两位妻。我一心只想娶流锦,故会解除与画潋的婚约。”
“胡闹!”天后当即呵斥一声,“你与画潋的婚约乃百年前定下,整个九重天有目共睹,而今你却想着要解除与画潋的婚约,将画潋的颜面放于何处,将凤族的颜面放在何处?!”
道殊道:“等解除了婚约,颜面该放在哪处,便放哪处。”
我默默地竖着耳朵听。委实觉得道殊的胆子忒肥,竟能如此气定神闲地顶撞自己的母上。在魔界时,若是我这般顶撞我父尊的话,父尊早动手了。
天后面色沉了下来,还想再说,却被天帝抬手给阻去了。天帝口气里带了一丝不满与严肃,道:“今日不过是闲聊,母子闹成这样成什么体统。”
天后立马收敛了气势,道了一句:“天帝息怒,是臣妾失仪。”
天帝沉吟了下,道:“婚约一事,靠的还是情意,强求不来。孤就觉得锦公主真性情,与殊儿倒也合衬。只是殊儿,与画潋的婚约一事你要如何解决,不可让画潋在九重天失了颜面,亦不可让凤族失了颜面。”
天后没再出言阻止。想必她也知道,比起凤族已然靠拢,天帝更在意的是拉拢龙族。于是只沉沉地多盯我两眼。
道殊道:“父尊放心,我定会顾及凤族与画潋的颜面,不让父尊母上难堪。”
继而天帝又侧头偏向我:“那锦公主的意思呢。”
我摸了摸发髻,抽出一支发簪。道殊送与我的火云凤凰簪,里面融合了他的三支凤凰尾羽,颜色荼蘼妖娆。我将发簪摊在手心里,看着天帝天后各异的脸色,道:“未先询问天帝与天后的意思,便擅自收了道殊此样大礼,但既然收下了就不会再退还。”
天帝又是三两声惬意的笑,道:“罢了罢了,看来此事多半也是姻缘所致。孤这九重天不久就要多入一位神了,此乃幸事。”他安抚性地看了天后一眼,“画潋是个好孩子,你好好与她说一说,她会理解的。”
天后皮笑肉不笑:“这个自然。”
走出瑶池时,我强端出来的镇定慢慢消散,身体因乏力而有些腿软。果真如绯颜君上所说,她给了我两万年的修为,再一次织琉璃幻境不如上次费力,却也不好受。
我挪不动脚步,道殊见我停了下来,顿了顿身体回身望着我,挑唇笑。
我不止一次见他这般风华无伦地笑。有些像人界的小孩子讨到了糖,心满意足地笑。
道殊伸手来触碰我的面皮,眯着灼然的凤目,与我道:“等着我,娶你。”
“在那之前”我垂下眼帘,忍不住跟着勾唇笑了起来,“你能不能抱我回去。我有些腿软……”
他凑到我耳边,轻柔吐道:“遵命。”
我愣了愣,被他打横抱起,一步一步不顾来往路过的仙家仙侍惊诧而八卦的眼神,走回了焱采宫。
我想,此举足以令我成为九重天众多花痴仙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亦足以成为碎嘴的仙婢私下的强有力八卦爆料。
大抵是天帝同意我嫁给道殊的缘故,使我生出一些“除了嫁给道殊,其他一切都显得不重要”的情绪来。
嫁给他,往后是种什么样的光景呢。
我缩在道殊的怀里,与他认真交流道:“道殊,我觉得你方才用的遵命二字甚好。”
道殊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我便又道:“你往后可多用,我喜欢听。”
他唇边悠然溢出三个字:“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