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九年,夏。
东宫。
烈日炎炎,蝉虫在肆意地蛞躁着,汇聚成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氛。一个衣衫不整,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正在学着街市商贾的样子,在唱着叫卖的曲调,虽然举止学得有模有样,可仍然掩盖不住他眉宇之间流露的尊贵气质,而他就是当今太子司马遹。
司马遹是当今皇帝司马衷的儿子,也是晋武帝司马炎最为宠爱的孙子,年幼时期就聪慧伶俐,深得司马炎的喜爱,可是八年前自己的老师杨骏被后母贾南风屠戮的那一天,深深刺激了他年幼脆弱的心灵,从那以后,他畏惧后母贾南风犹如畏惧猛兽一般,行为举止也开始变得放浪形骸,暴戾恣睢起来。
一个太监匆匆忙忙跑到司马遹面前:“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司马遹一惊,将手中刚刚摆好的果盘打翻在地,滚得到处都是,司马遹抄起一旁的鞭子向那太监打去:“都怪你,我刚刚摆好的果盘一会儿还要开张销售,就让你给搅和了。”
那太监疼得在地上乱滚,吱哇乱叫:“太子,别打了,皇后娘娘来了。”
司马遹置若罔闻,毫不理会,反而更来劲:“我打死你这个狗奴才,我打死你这个狗奴才。”
“住手!”
一个令司马遹害怕的声音响起,司马遹一愣,慌忙地把鞭子扔到一边,跪拜在地:“儿臣叩见母后。”
贾南风身着纱裳,轻柳絮、薄如蝉翼,丰腴的身形若隐若现,她看着跪拜在地衣衫不整的司马遹,眉头微皱,“太子殿下,你以这样的姿态见本宫,不觉得有失仪态吗?”
司马遹更是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儿臣不敢。”
贾南道:“希望你记住母后对你的一番教导,你是太子,是储君,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而不是跟街市的商贩一样。”贾南风用手帕敷了一下云鬓轻压的额头,略缓和了一下声线:“不过没关系,今日母后前来,是想着近日天气炎热,特意给你带来一些南地的荔枝解暑止渴,”
司马遹嗵嗵嗵叩了三个响头:“母后的关心,儿臣铭记在心。”
贾南风看了一眼司马遹打翻在地的果盘,“看来太子殿下府上解渴的水果倒是不少,母后的荔枝显得有些多余了。”
司马遹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母后。母后送来的荔枝可是最珍贵的,只有南地才生产,采摘之后必须三日之内食用,不像儿臣的这些桃子、梨,洛阳街市随处可见。”
贾南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司马遹:“母后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还当真了。好了,母后还要回宫帮你父皇处理朝政。”
“儿臣恭送母后。”司马遹跪拜在地依然未敢抬头。
贾南风回眸暼了司马遹一眼,却是眉头一皱,方才谈话期间,司马遹至始至终没有站起来抬着头说话,这让她心里有丝丝缕缕的疑惑,她看不出太子是真的惧怕她还是在蛰伏待机。
直到贾南风走远了,身旁的太监提醒司马遹:“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走远了。”
司马遹才如重释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全然不顾自己太子形象,抓起地上散落的桃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太极殿内,望着此时退去早朝空旷的大厅,贾南风的心里也犹如大厅一样空荡荡,为了夺权,八年前她铲除杨氏,接着又铲除汝南王楚王,原本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号令天下的汉朝吕雉,可没曾想八年过去了,她发现此时自己拥有的和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自己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洛阳城,离号令天下还相去甚远。
她的心中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可是她每次有所行动的时候,却发现都会有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在阻挡着她勃勃野心的步伐。
这时邮公公从旁边走过来:“娘娘,该用膳了。”
贾南风看着邮公公,若有所思地说道:“邮公公,你说本宫这心里为何如此空落落的?”
邮公公眯了眯小眼睛问道:“莫非娘娘的心在这太极殿外?”
贾南风不言,邮公公凑上前:“娘娘是因为没有子嗣的问题才有所疑虑,对吗?”
贾南风摇了摇头,又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突然间,她的脸色变得晦涩难懂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废掉太子如何?”
邮公公吓得退后一步,慌忙跪拜在地说道:“娘娘,适可而止吧
如果当初杀掉杨骏汝南王楚王是师出有名的话,那废掉太子会动摇国之根本的。”邮公公说到这里,想是领悟到什么,问道:“娘娘,为何您会说出废除太子的话?”
贾南风突然貌似委屈地说道:“本宫今日去东宫的时候,太子衣衫不整,言行无状,毫无太子之仪,枉费本宫平日教诲。本宫好意安抚,居然不愿正眼看本宫,这是根本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
邮公公忙说:“娘娘,依奴之见,太子失德,此事应由皇上惩处,冒然废黜,只怕会引起宗室的不满。”邮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贾南风,又说到:“娘娘,这也许就是您八年来未有进展的缘由也未可知。”
贾南风顿然醒悟,之所以八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完全是藩王势力存在的阻碍,如今太子是朝野上下一致公认的储君。想到这里,贾南风心中一团无名之火愈烧愈烈。心中暗自思筹:人心!是啊,人心该是本宫掌控才对,怎么会让你这个毛头小子掌控。
洛阳街市,一辆豪华的马车和另一辆豪华的马车相向堵在路上,两边的车夫家丁互相谩骂。一旁的家丁狐假虎威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当今皇后亲侄子鲁郡公的马庾,还不快让开!”另一边的家丁也不甘示弱:“什么狗屁鲁郡公,该让开的是你们,这是当今皇上的叔祖赵王千岁的马庾。”
双方僵持不下,很快就打作一团。
鲁郡公贾谧掀开车帘,看做打成一团的众人,大声呼喊:“住手!”
话说这鲁郡公贾谧,原本是皇后贾南风的妹妹贾午与南阳俊美青年韩寿私相授受得来,因贾南风父亲贾充无子嗣,便过继到贾家。因其遗传父亲的俊美,故深得姨母贾南风的宠爱,虽有文采,却也目中无人,骄傲狂妄。
那边赵王司马伦也掀开车帘,一看是贾南风的侄子,便抱拳行礼道:“原来是鲁郡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贾谧却是一脸轻浮:“原来是赵王千岁,我是宫中有急事,所以要速速赶往宫中。”
司马伦却是嘿嘿一笑:“没关系,既然鲁郡公宫中有急事,那就请鲁郡公先。”说完,手一挥,家丁们不情愿地让开了路。
贾谧看了一眼,旋即返回马车中,匆匆离开。
看着走远的马车,司马伦的家丁有些忿忿不平:“殿下,这太欺负人了,您好歹也是当今皇上的叔祖,他只不过是当今皇上的外甥,论辈分,应该是他先让咱们才对。”
司马伦却训斥道:“闭嘴!鲁郡公有公务在身,耽误不得,我们也赶紧赶路吧!”
车内还有一个中年人,目光闪烁着狡黠,他就是司马伦最倚重的属下孙秀。
孙秀笑着说道:“王爷,论辈分,您是爷,他是孙,可如今,您是孙,他是爷,刚才的奴才说得对,您这王爷实在是太窝囊了。”
司马伦苦笑着说:“本王能有什么办法,当今皇后凶狠毒辣,本王还想多活几年那。这小子仗着皇后的恩宠目中无人,前些日子与太子下棋,因为不守棋道,只是被成都王司马颖训斥了几句,结果第二天成都王就被一道圣旨打发回到了封地邺城。先帝的亲子嗣尚且如此,更别说本王这个疏亲了。”
孙秀压低声音道:“王爷,前些日子,右卫督司马雅大人曾与小的有过联系,他对小的说当今朝野上下,对皇后专权的行为很是不满。”
司马伦一惊:“孙秀,你这是想干什么?”
孙秀说:“王爷,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您现在是宗室辈分最高,德高望重,只要您大手一挥讨伐皇后的专权祸国,我想一定会是一呼百应。”
司马伦故作镇定:“孙秀,你这玩笑开大了,更何况凡事都要讲个师出有名,你让本王如何是好?”
孙秀接着说道:“王爷,皇后天性嫉妒阴鸷,当今太子并不是她子嗣,依臣之见,她是绝对不会让太子殿下顺利地登上皇帝之位。其次,皇后将宫中要职都已安排贾氏子弟,宗室多有不满愤恨之意,所以,王爷,机会有的是,但不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忍耐。”
司马伦还是心有顾虑:“不可,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
孙秀很是了解司马伦的心思,“王爷,八年前的杨氏混乱和汝南王楚王被铲除,原因就是皇后的恶毒。可您再往深想想,皇后这么肆意妄为,是谁的过失?当然是当今圣上懦弱无能,如果圣上是先帝那般有经纬之才,她皇后敢这么兴风作浪?”
司马伦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孙秀很干脆利落地说道:“很简单!铲除皇后的势力,逼皇上退位,您当皇上。”
孙秀这句话一下子唤醒他埋藏心底多年的记忆,他一直怀揣着一颗坐上龙椅的梦,如今孙秀所说的一切正是天赐良缘,一颗鼓噪的心正不安地跳动。
司马伦看了看孙秀,示意到:“很好,孙秀。这事还需你细细筹谋。”
夏日的柳叶村宛如一副画卷,村外山峦叠嶂、山脉此起彼伏,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缓缓流淌于村中,河边的茅屋炊烟袅袅,鸡鸣狗吠,,河边妇女们正在用捣衣杵浣洗衣裳,男人们则在河里撒网打鱼或是在水田里耕作,宛如一副人间仙境甚是秀美。
在一颗大柳树下,一个宛如仙子一般的女孩,白皙皮肤在阳光映射下吹弹可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爬在树上的男孩子,柔声问道:“云哥哥,抓到了吗?”
说话的正是已年方八岁浣萝,此时已更名慕容浣。
那个被她叫做云哥哥的男孩正是已更名为诸葛玉玑的葛玉玑养子,年方十岁的诸葛云。
诸葛云回过头来,看着树下的女孩,一脸宠溺的说道:“还没有呢,你别着急,树太高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远处呼喊着:云哥哥!
听到呼喊的诸葛云一分神,一个不小心从柳树上滑落下来,摔在地上。
慕容浣吓了一跳,跑过来趴在诸葛云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快醒醒,云哥哥。”
呼喊诸葛云的正是霓裳,她与诸葛云同龄,看到摔在地上的诸葛云,也是惊慌失措成一团,也趴在诸葛云的身上哭了起来。
“咳咳咳……”躺在地上的诸葛云一阵猛咳苏醒过来。
霓裳看着苏醒的诸葛云:“云哥哥,没事了吧?”
诸葛云缓缓地坐了起来:“我没事了。”
他看着一脸泪痕的慕容浣,心下愧疚地说:“浣妹妹,刚才实在是太高了,哥哥爬不上去了,哥哥尽力了。”
慕容浣却摇头:“没事的,云哥哥,只要你没事就好,”她抬头看了一眼柳树上的雀巢,方才是她因为不忍心看到巢中的幼雏受到伤害而让诸葛云爬树去驱赶即将侵袭雀巢的鹞鸟。
一旁的霓裳拿出一个花环戴在诸葛云的头上:“云哥哥,这是我给你亲手编织的花环。”
诸葛云一脸羞涩笑道:“霓裳姐,你怎么也和浣儿一起喊我云哥哥,我爹说你的生日可比我要早呢。”
霓裳嘟着嘴,做生气状:“我不管,我就要和浣儿一起喊云哥哥,不但好听,还能让云哥哥也保护我。”
就在这时,村中几个孩童跑到他们面前,“我说你们三个可真让人一顿好找,赶快回先生那里去,今日先生要讲课的。”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起身向诸葛玉玑家中跑去。
三个人赶到诸葛玉玑家中,却见到庭院门口站着焦虑的慕容雄夫妇和一脸愁云的诸葛玉玑,其他孩童们早早地坐在布置在庭院的座位上。
玉如看到了浣萝,失声痛哭抱住她:“浣儿,方才你去了哪里?让母亲很是着急。”
慕容浣忙用小手抚住玉如的脸,细声说道:“娘,方才有鹞鸟要吃掉村外大柳树上的小鸟,浣萝不忍,让云哥哥上树驱赶。”
诸葛玉玑看了一眼诸葛云,言语中有着一丝怒气:“云儿,你过来!”
灰头土脸的诸葛云怯怯地走到了诸葛玉玑面前,诸葛玉玑一把抓起他的胳膊要做打板状,却听得诸葛云哎哟一声,疼得叫唤起来。
“怎么回事?”诸葛玉玑问道。
一旁的霓裳解释道:“云哥哥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
慕容雄却是一惊:“怎么如此不小心,摔坏了怎么办?”
诸葛玉玑脸色不好看地说道:“回去上课。”三人悻悻地回到座位中。
诸葛玉玑调整了下脸色,道:“孩子们,今日我们要学的是诗经里的一篇《国风,魏风,硕鼠》,我读一句,你们跟着读一句。”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爱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爱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诸葛玉玑浑厚的朗读声和孩子们稚嫩的诵读声交相呼应在柳叶村的天空中回荡。
朗读完毕后,诸葛玉玑道:“孩子们,这篇硕鼠,我想让你们自己思考一下这里面的含义,给你们点时间,待会儿我要提问。”
过了一会儿,诸葛玉玑喊道:“诸葛云,你来回答这篇文章的含义。”
诸葛云抓耳挠头半天,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像是在讲一只大耗子偷吃东西的故事吧!”
一句话,引得课堂其他孩童哄堂大笑起来。
诸葛玉玑面露失望之色,低声说道:“坐下!”他看了一眼霓裳,问道:“霓裳,你来回答。”
霓裳回答道:“先生,霓裳看到的是一只老鼠在贪得无厌地偷吃东西,完全不顾种粮食的农民死活,似乎像是在寓意着什么?至于是什么?霓裳年幼,真的是不知道,还望先生宽恕。”
诸葛玉玑听了霓裳的解释,脸上浮现了一丝微笑:“霓裳的解释很好,有点意思,慕容浣,你的回答呢?”
浣萝怯怯地站了起来,低着头,沉默了一阵,缓缓道:“先生,这让浣儿想起娘亲跟讲起娘亲小时候的故事,娘亲小的时候家境贫苦,外公外婆每年在地里辛勤耕耘,碰上大旱大涝之年,颗粒无收。所以外公外婆每年的愿望就是希望来年风调雨顺,可是遇上丰收之年,外公外婆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因为收获的粮食拿出来给官府给地主,留给自己的只是勉强吃饱而已,因此外公外婆很是盼望来年丰收却也害怕来年丰收。后来外公外婆看到娘亲长大,家中又有许多弟弟妹妹等着养活,只好将娘亲卖到洛阳一户大户人家做了丫鬟,家中这才天天有饱饭吃。”说着说着,浣萝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诸葛玉玑也为之动容,旋即眼角一收,将含着的泪花收入眼底,笑呵呵地说道:“很好!浣萝。你讲解得非常不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悯怀苍生之情,先生甚是欣慰。”
诸葛玉玑解释着硕鼠的含义道:“硕鼠,这首歌曲它的寓意是借用硕鼠来比喻那些以权谋私,盘剥庶民的官吏,完全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同时也表达了黎民百姓对他们行为的愤恨和厌恶。孩子们,或许有一天,你们当中的一些人会离开柳叶村踏入从官从军之路,但是不管你们官居何品,记住今日先生的教诲,一定要做一个心系天下,忠君爱国爱天下苍生的正直无私之人,绝不可做一个自私自利,以权谋私,残害百姓之人。”
这一年的冬天来临得格外早,此时的洛阳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
东宫内,刚刚做完法事的太子司马遹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可怕,嘴角上的笑容也是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出于对后母贾南风的恐惧和父皇司马衷的懦弱,司马遹逐渐对父亲后母心生厌恶,进而痴迷一种法事,诅咒父亲后母早日死去。也就只有做完法事,司马遹恐惧的内心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阴翳的笑容过后,司马遹身心疲惫地坐在地上休息。这时,太监禀报:“太子殿下,含章宫中传来消息,说皇上病重,让您速速赶往含章宫。”
司马遹却是一惊,三天前他刚请安完,却见父皇司马衷生龙活虎,怎么突然间病重了,难道是自己的诅咒真的起了效果,父皇他真的会不久人世吗?想到这里,司马遹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赶紧换好太子服裳,匆匆赶往含章宫。
然而司马遹却不知,他这是陷入了贾南风精心为他设计的圈套。
司马遹来到含章宫,宫内太监却告知他,让他在侧房等候,随时侯旨。
司马遹想问什么,太监却似为听到一般,匆匆退下。
此时已是深夜,侧房只有一个灯烛在燃烧,房间内空气似乎凝固下来,这让本来就恐惧敏感的司马遹渐渐不安起来。
司马遹朝门外大喊大叫:“我是太子!快让我觐见父皇母后!”可是,回应的却是空荡荡的回声。
司马遹越来越害怕起来,他总觉得房间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双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他终于忍不住,夺门而逃。
恰巧与前来的邮公公撞见,邮公公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了?太子殿下。”
司马遹却是一脸惊恐,额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喃喃道:“不是让我觐见父皇吗?父皇呢?我要去见父皇。”
邮公公扬了扬嘴角,一丝诡秘从嘴角缓缓渗出:“太子殿下,皇上现在正在全力救治中,皇后娘娘也是为了怕太子殿下等得厌烦,所以托奴才给太子殿下带些酒枣,供太子殿下品尝。”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太子的后背极力安抚。
司马遹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转身致谢邮公公:“邮公公有劳了。”
司马遹回到侧房,百般聊赖之中一边读着房内的书籍,一边吃着酒枣,殊不知在窗外的邮公公却死死地盯着司马遹的举动。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司马遹有些醉意微醺,邮公公对身边一个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太监心领神会端着笔墨纸砚进入了侧房,邮公公也紧随其后。
看着醉意渐浓的司马遹,邮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太子殿下,这是奴才给家中书写的家书,马上就新年了,奴才也特别思念在家乡的亲人,只是奴才书写完之后,只是觉得字迹丑陋,恐寄回去让家乡的父老乡亲见笑,听闻太子字迹镌秀,行云流水,奴才斗胆请求太子殿下为奴才重新誊写一份家书。”
司马遹睁着有些惺忪的双眼:“那是自然。”
邮公公大喜,将手中的纸铺展开来,因为灯光昏暗,再加上司马遹已是醉意渐浓,并没有看清楚邮公公所谓家书中的内容,洋洋洒洒地挥洒了一番。
看着写完的司马遹,邮公公假意鞠躬行礼:“多谢太子殿下,奴才这就返回看看皇上的诊断如何?”
司马遹大手一挥,“去吧去吧!”
退出房门外的邮公公将司马遹誊写的内容交给身边太监:“你将这个呈送到皇后娘娘那里。”
此时司马遹因为酒意甚浓,已经趴在塌上小憩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睡意中的司马遹被太监唤醒,司马遹此时酒醒了一些,一脸茫然,全然不知睡前自己做了些什么,便问太监:“我刚才怎么了?”
太监只是说道:“太子殿下,皇上在正厅已经恭候太子多时了,您赶快过去吧!”
司马遹一惊,酒意全无,赶紧赶到正厅,却见父皇司马衷生龙活虎,丝毫没有生病迹象。
司马遹跪拜在地:“父皇万岁!”
司马衷幽幽的声音在正厅回响:“太子殿下,朕不是说过了吗
你要每隔五日前来觐见请安,怎么今日这么晚觐见是有何事情?”
司马遹有些惊慌失措,父皇这时已经生气,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如实回答:“回父皇,儿臣得到宫中消息,说父皇病重,所以儿臣才火急火燎地赶来看望父皇。”
司马衷不由勃然大怒:“混账!朕龙体安然无恙,何来生病一说?”
司马遹吓得紧紧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司马衷拿出了方才邮公公让他誊写的书信,狠狠地扔在了他的面前说:“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朕龙体健康得很,你就想早早地盼朕死,是吗?早就有人跟朕禀报,说太子品行不端,最近还痴迷法事一说,朕起初还不相信这些,如今看来的确如此,你好好看看你写的是什么?”
司马遹战战兢兢地拣起地上的纸张,打开一看却发现是写着诅咒皇帝皇后早日去死之类的话语,司马遹顿时陷入一片慌乱。
原来,这是精心安排的一个圈套,司马遹知道也是悔之晚矣,百口莫辩,字迹的确是他的,而且笔墨还未干透,夹杂着些湿润。
这时皇后贾南风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缓缓道:“本宫也一直认为太子殿下一向聪慧伶俐,宅心仁厚,却不曾想竟是如此心肠歹毒之辈,岂堪大用?”
司马衷气急败坏地说道:“来啊!今日起罢黜司马遹太子之位,去金墉城好好反思下自己的行为。”
金墉城,距离洛阳城三十里之外,曹魏时期修建。原本是供皇族宗室游乐的偏宫,自八年前贾南风铲除杨骏将皇太后杨芷关押在这里后活活将杨芷饿死之后,金墉城就成了关押皇室宗亲的御用监狱。
当金墉城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嘎吱声,望着门后的一片昏暗,司马遹心如死灰。
这里完全没有皇宫的热闹和喧哗,相反却是昏暗和死寂,司马遹想起了八年前的皇祖母杨芷,杨骏被扳倒之后,皇祖母杨芷就被关押在这里活活饿死。
他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墙壁,似乎指尖之间感受到皇祖母杨芷还未完全褪尽的余温,耳边也响起了杨芷在濒死之前的阵阵哀嚎,想起皇祖母杨芷,司马遹不由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被囚禁金墉城的消息,很快在洛阳城的皇室宗亲里犹如一颗巨磅炸弹一样爆炸开来,皇室宗亲一致认为这是皇后贾南风的阴谋诡计所为,强烈要求皇帝司马衷释放司马遹,并恢复司马遹太子之位。
于是在这种氛围下,宗亲们开始营救太子的传言在洛阳城传遍开来。
贾南风万万没想到太子司马遹居然在皇室宗亲里有如此高的威望,甚至洛阳城的百姓也对太子被废囚禁也深表同情,这让善妒的贾南风心中怒火中烧,同时也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理智烧得灰飞烟灭,她决定动手除掉太子。
深夜,她望着熟睡中的司马衷,内心五味杂陈,自从嫁给司马衷以来,夫妻二人同居的日子却是少之又少。
她披着一件外套再次来到正厅,望着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她心里在想着如何除掉太子的计划?
她再一次叫了一声:邮公公。
邮公公疾步走到贾南风身边。
贾南风看着邮公公说:“邮公公,这八年来,你为本宫出谋划策,立下汗马功劳,本宫自然不会忘记,此时此刻本宫还需要一件事情需要与邮公公商议定夺。”
邮公公卑微地弓着身子:“请娘娘吩咐。”
贾南风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缓缓道:“你说,怎样将太子杀死又不至于激起宗亲朝野的愤慨?”
邮公公大惊,慌忙跪拜在地,带着哭腔说道:“娘娘,万万不可。谋杀太子可与篡国夺权同罪,太子虽被废为庶人,可一旦弑杀,必将引起宗室朝野的一致愤慨,到时候娘娘可就是众矢之的。所以娘娘的建议,奴才认为根本不可实施。”
贾南风此时的双眼已经被仇恨的火焰点燃,愤怒地低吼道:“不,太子必须死,今日你若想不出处死太子的良策,你死!”
邮公公也是被贾南风这种疯狂的气势吓得慌乱一团,他顿了顿神,缓缓道:“奴才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派黄门孙虑以侍奉太子为由,伺机给太子的饮食下药,不管怎样,奴才必定不辱皇后娘娘的委托,只可惜,奴才觉得这应该是奴才为娘娘最后一次办差了。”说完失声痛哭流涕。
贾南风也略带哀怜的目光看着邮公公,也不禁嘤嘤啼哭起来:“哎!邮公公费心了,本宫明白你的苦心,你放心,真到那一天,本宫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邮公公的。”
柳叶村。
诸葛云愁眉苦脸地坐在河边,他实在懊恼为何父亲总是逼他读书,打心眼里他实在是不喜欢读书识字,自从他发现慕容雄深夜时分在练习拳脚功夫伊始,他就被慕容雄的武艺深深痴迷,特别醉心于此。
浣萝来到他的身边,问:“云哥哥,为何今日这么不开心?”
诸葛云说道:“我不想读书,我想跟你父亲学习武艺,如何?”
浣萝怔了一会儿,说:“好吧!浣萝可以与爹爹商量一下。”诸葛云大喜:“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浣萝妹妹。”
而此时在他们二人身后的霓裳却看到后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本来霓裳是想邀请诸葛云一起去山头采摘一些野菜蘑菇,却不想竟看到诸葛云与浣萝在一起,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恼恨,她不明白为什么云哥哥总是对浣萝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对自己却是若即若离毫不关心。
诸葛玉玑和慕容雄也深知近些日子诸葛云心绪不宁,两个人围绕着孩子们的近况攀谈起来。
诸葛玉玑一脸黯然:“老夫原曾想着将云儿培养成一个文人雅士,可现在看来却是事与愿违,这孩子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慕容雄笑着说:“先生,莫要气馁。我最近发现云儿这小子总是深更半夜偷看我练习拳脚,而且醉心于此。”
诸葛玉玑若有所思:“你是说这孩子有武根?”
慕容雄摇了摇头:“这个我不敢肯定,毕竟是个孩童,也许是一时兴起呢!先生,这不管习武还是读书,都必须方得吃得苦中苦,才能大展宏图。”
诸葛玉玑点了点头:“没错,只是慕容先生你怎么就可以断定孩子是一时兴起呢!老夫发现这小子每天清晨都在学着你练过的招式,有板有眼学得还挺认真的。”
慕容雄却哈哈大笑:“先生一辈子断人吉凶祸福从未失手,怎么突然间对自己的孩子却束手无策,先生,我敢断言这小子肯定会张口跟我提这个事情的,不过您放心,得让他明白习武和读书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道理,到时候我会亲自测试,如果这孩子的确有武根,到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他痴迷习武一样也会喜欢读书的。”
诸葛玉玑哑然失笑:“哈哈哈!慕容先生说得没错,老夫居然会对自己的孩子束手无策,不过依老夫看来,这孩子也只能有慕容先生来调教。”
慕容雄客气道:“调教不敢当,但是最起码得要让他明白一些伦理道德,人情世故。”
诸葛玉玑点了点头:“好!那就云儿就拜托慕容先生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候,浣萝回到家中就向慕容雄提起了诸葛云想习武的想法:“爹,云哥哥想和您学习习武。”
慕容雄故作姿态:“既然他想学,那为什么不亲自过来找我说这件事呢?还让你这个小丫头过来传话。”
浣萝想了想:“也许云哥哥害怕您不答应。”
玉如听了之后,笑了起来:“浣萝,怕不是你云哥哥不想读书,给自己找的理由吧!”
浣萝大大的眼睛看着玉如:“没有,娘。是真的。”
慕容雄想了想:“浣萝,再跟你云哥哥玩的时候告诉他,想习武,让他亲自来找我。”
到了晚上,诸葛云亲自来到慕容雄的庭院,扑通一声跪拜在地,“师父在上,受徒儿诸葛云一拜。”
慕容雄刚刚打猎回来,看到跪拜在地的诸葛云,笑盈盈地说道:“你这小子,跟哪学的这些,再说我可没答应你为师。”
诸葛云嘿嘿一笑:“师父,今日您不答应,明日您也会答应的。”
慕容雄板起了脸孔:“我说了我没答应,除非你能回答我的三个问题。”
诸葛云信心满满:“您问吧!师父。”
慕容雄问道:“第一个问题,你习武的目的是什么?”
诸葛云想了想:“记得父亲说过,在我们晋朝的边境有一群戍边的军人,他们舍生忘死,保卫着家园的安宁,诸葛云心中一直认为他们是这个世上的英雄,也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英雄。”
慕容雄心中却是暗暗称赞,却没想到平时顽劣的诸葛云却有着如此志向,“好!第二个问题,如果作为一名军人,你觉得他最应该称赞的品质是什么?”
诸葛云毫不思索脱口而出:“上阵杀敌!”
慕容雄却驳斥道:“错!是服从命令,令行禁止,注重纪律,倚重战友。”
诸葛云却愕然惊呆,没想到慕容雄给他的答案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慕容雄接着问道:“假如你是部队的将领,手中有一支近万人的部队,你要如何快速将命令传达给每一位将士?另外外敌入侵,你要如何快速排兵布阵将作战指令传达给每一位前线将士?”
诸葛云彻底惊呆了,这些是他印象中根本没有考虑过的,慕容雄看着呆呆的诸葛云:“你所说的军人情怀,那只是全体将士的战斗意志,这个是军人最起码具备的胸襟,而我刚才说的是军人的军事素养,它是决定你是一个匹夫之勇的莽夫还是一个统筹帷幄的将帅,那我问你,你是想做前者还是后者?”
诸葛云想了想:“师父,我想做后者。”
慕容雄接着问道:“那你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
诸葛云摇了摇头,慕容雄接着说道:“只有读书识字,你才能做到命令能快速传达你麾下的每一位将士。”
诸葛云却是一脸犯难:“还要读书啊!”
慕容雄严肃地说道:“这是命令!第三个问题,做我的徒弟,必须脚踏实地,从最基础做起,不管习文还是习武,样样都要精通,能做到吗?做不到从今以后不要偷看我习武,以后也不配做我慕容雄的徒弟。”
诸葛云头磕得嗵嗵嗵响,“弟子愿意!”
慕容雄心里窃喜,总算是把这个令诸葛先生头疼的儿子降服了,他接着说道:“做我徒弟,要约法三章,一,文武同习,忌重文轻武或重武轻文,二,师父的一切安排都要无条件完成,三,吃得苦中苦,忌半途而废,明白吗?”
诸葛云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金墉城。
在司马遹关押金墉城的第十天,沉重的宫门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然而这人却并不是皇室宗亲,是个太监。司马遹心里很是高兴,在这十天里陪伴自己的只有自己的身影和回声,今天终于来了一个太监,他甚是喜悦以为是来陪伴他的,却不曾想迎来的却是太监冰冷的脸孔。
太监很是恭敬地向司马遹行礼,声音也犹如金墉城一样冰冷:“奴才是宫中黄门孙虑,奉宫中之命特来照顾太子殿下的起居饮食。”
司马遹心中大惊,看来后母贾南风真的是要在这里杀死自己,但仍是强装欢颜道:“啊!孙公公,这个就不必了,自打来这里以来,我的起居饮食自己都能料理,劳烦孙公公了。”
孙虑声音依旧冰冷如霜:“太子殿下,奴才只是以旨办事,希望您不要为难奴才。”
司马遹却仍是推脱道:“怎么?在你眼中,我们这些皇室宗亲只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吗?”
孙虑躬着身子:“奴才不敢。”
司马遹拉着孙虑的胳膊,故作热情道:“没关系,方才本太子给自己烹煮了一些菜肴,孙公公不妨可以随同本太子品尝一下。”
孙虑难以推辞,只好与司马遹一同品尝,却没想到太子殿下亲手烹煮的菜肴可口美味,然而他的心中却犹如咽下难以下咽的菜肴一般,因为他知道,太子司马遹已经知晓宫中派他来暗杀太子,然而宫中却只给他三天时间,务必处死太子殿下。
自打那一次太子宴请孙虑之后,司马遹有意无意隐藏自己的饮食起居行为,这让孙虑很是心急如焚,眼看宫中给他的期限很快就要来到,孙虑一狠心一咬牙,一条恶毒而又简便的刺杀计划在他心中萌生。
第二天晚上,孙虑发现司马遹腹泻,来来回回在茅厕里穿走不停,于是他操起一个捣药杵暗暗跟在司马遹身后。
突然,如厕的司马遹被突如其来的踹门声吓了一跳,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了孙虑那张阴鸷的面容,吓得失声道:“孙公公,你这是想干什么?”
孙虑咧着嘴,露出了一个可怕的笑容:“太子殿下,要怪就怪皇后娘娘吧!今日你必须死。”说着,手中的捣药杵狠狠地砸向司马遹的额头。
司马遹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金墉城,然而却很快就被金墉城的死寂湮没,一切又归于寂静。
太子司马遹的死,很快在洛阳城传遍开来,原本计划要营救司马遹的宗室们陷入了短暂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内心的愤怒填满了他们的心壑,宗室们一致认为是皇后贾南风所为。
当赵王司马伦听说太子死亡的消息,却表现得并不是对自己的这个侄曾孙的痛苦哀悼,相反却是让他很是兴奋不已,因为前些日子孙秀劝他营救太子还是等太子死后打着为太子复仇的可能性反复斟酌过,他觉得等太子死后打着为太子复仇的旗号更能为他获得更大的权益,甚至是自己的皇帝梦都极有可能实现。
司马伦激动得犹如一个要入洞房的新郎官似的,已是深夜,他却毫无睡意,他兴奋地向来拜见他的孙秀第一时间分享了太子死亡的消息。
孙秀也是摁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是真的吗?赵王殿下,太子真的死了吗?”
司马伦激动得抱住了孙秀的肩膀:“是啊!真是天赐良机,我们终于有机会复仇了。”
孙秀笑着说:“王爷,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开始行动吧!”
司马伦激动地点了点头,看着浩瀚无垠的星空,眼角里闪烁着一丝骄傲和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