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累累的西晋帝国拖着虚弱不堪的步伐,随着一声炮竹在洛阳城的夜空炸响,来到了永兴三年的新年。
在这一年,历时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结束了,天下再一次获得了难得的安逸与喘息。
在这一年,东海王司马越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取得了最终的夺权的胜利,成为了这个帝国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
元日正月初一。
晋阳公主府邸张灯结彩,家仆婢女们早早地换好了新衣,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着,清香的屠苏酒香充斥在府邸的空气中,所有的人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此时的羊玄漠和晋阳公主看着窗外浓烈的新年气息,心中却怎么也一直高兴不起来。
羊玄漠淡淡地说了一句:“天下终于安定了。”
一句话让晋阳公主潸然泪下,心下悲怆地说道:“是啊!整整十六年,我们司马家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天下百姓也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羊玄漠也黯然神伤:“是啊!夫人。这十六年,我们整个司马家族斗来斗去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听说皇上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一天比一天没有精气神了。”
晋阳公主心痛地说道:“本宫前些日子见了我那可怜的皇帝侄儿,两鬓斑白,面容苍老,一定是被这十六年的内斗伤透了心,经历如此大的事故,哪个人能承受这么多至亲离去的痛苦。”
羊玄漠略带悲伤地说道:“但愿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借着新年的喜气,希望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也希望孩子们能永福安康。”
晋阳公主关切地问道:“永儿怎样了?”
羊玄漠笑了笑:“挺好的,这孩子在咱们家一切都挺适应的,跟蓉儿的关系挺好的,也跟浣萝霓裳的关系挺好的。”
晋阳公主叹了口气,默默拭泪:“夫君,对不起。一直没有给你生下儿子,这是本宫这一生最亏欠你的地方。”
羊玄漠握住晋阳公主的手,缓缓拍着宽慰道:“说什么见外话,其实我挺感谢你的,竟做主从二哥那里将永儿过继到咱们这里延续香火,你不能生下儿子也绝非是你的过失,我怎么可能会怪罪你呢?”
这时家奴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公主殿下,宫中禀报,皇后娘娘今日要来府上与我们同乐。”
羊玄漠问道:“那皇上呢?”
家奴摇了摇头:“宫中并没有提起皇上要来一事。”
羊玄漠点头吩咐道:“好的,你下去吧!另外通知小姐速速回来,就说皇后娘娘要来。”
家奴行礼道:“是。”
晋阳公主这时才发现原来女儿一大早就不在府邸了,问道:“蓉儿去了哪里?”
羊玄漠淡淡地笑着说道:“一大早跟浣萝霓裳她们就出去逛街了,毕竟洛阳乱了这么久才趋于平静,也该让她们出去好好玩耍一番,是我同意她们出去的。”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哦!那就好。”
此时的洛阳城,经历了太久的战乱,洛阳城的百姓们对和平的渴望已日益之久,城内百废待兴,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人山人海,一片忙碌景象。
百姓们舒展着笑容,穿梭于繁闹的大街上。和煦的阳光洒照在绿瓦红墙之间,酒旗迎风飘扬,商铺招牌粉刷一新,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让所有的人似乎忘却了那十六年来的战乱,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的自得其乐。
这时,一个稚嫩的孩童拽了拽身边一个十六七岁一身紫裳的妙龄少女,他似乎对眼前的风车风筝充满了兴致,轻轻地说道:“浣萝姊姊,我想要那个。”
这个少女正是已经年方二八的慕容浣。
慕容浣顺着孩童手指指去的方向看了看,笑着抚摸了下孩童的发髻说:“好!永儿。姐姐给你买。不过永儿你要乖乖的等上一小会儿,等蓉儿姐姐和霓裳姊姊回来,姐姐再过去给你买。”
永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浣萝环视了下四周,却并未见到蓉儿和霓裳归来,心想这两个人指不定在哪里尽情地嬉戏,于是就对永儿说:“永儿,不如我们往前再走走,找找你蓉儿姐姐和霓裳姊姊好不好。等找到了她们,姊姊就给你买一个大大的风筝。”
永儿虽说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了。
走着走着,浣萝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贩卖字画的商摊,出于对字画的喜爱,浣萝牵着永儿走了过去。
商摊的主人是个衣衫褴褛的书生,虽然生活窘迫,但脸上却不失一副书生气,只见他在拿着笔在纸上笔走龙蛇,字体龙飞凤舞又浑厚有力,引得一些观者拍手叫好。
浣萝也忍不住地赞许道:“先生,可真是一手好字。”
那个书生抬眼看到竟有如此美艳女子称赞自己,心里不由得一番欣喜,恭敬地说道:“多谢姑娘谬赞。想来姑娘也对字画感兴趣?”
浣萝莞尔,脸上微红,羞涩地说道:“先生,小女只是略知一二,见先生笔下生风,字若游龙,一时心生仰慕,情不自禁之下打扰了。”
书生忙道无妨,将自己刚写完的字呈到浣萝面前,脸上洋溢着笑容:“烦就请姑娘阅读一番。”
浣萝拿过来细细阅读起来:“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百卉吐芳华,崇台邈高跱。林木纷交错,玄池戏鲂鲤。轻丸毙翔禽,纤纶出鳣鲔。坐中发美赞,异气同音轨。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读完之后,浣萝心中大喜,激动地说道:“先生,这是嵇康嵇叔夜前辈的《酒会诗》,小女很是喜欢嵇前辈的诗词,今日先生笔走龙蛇,小女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先生可愿卖给小女。”
书生一脸难为情,抓耳挠腮半天,红着脸说道:“既然姑娘喜欢,今日又是元日,不如这样,姑娘给我一钱即可,大家在新的一年讨个好的头彩。”
浣萝递给书生一钱,满心欢喜地将字收好就要离开,书生却喊道:“等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浣萝刚要回答,人群中发出了一个极其令人不悦的声音:“对啊,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从人群中走到浣萝面前,那公子哥儿用纸扇将浣萝的下颌微微一挑,一脸轻浮状地说道:“姑娘如此美艳绝伦,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啊?”
浣萝急忙避开。
那个书生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说道:“光天化日,你们居然调戏良家妇女,真是禽兽不如。”
公子哥看了看身边的家奴,示意了一个眼色:“这里有一个特别烦人的声音,怎么做?不用我说吧!”
家奴心领神会,一把将书生推倒在地,正欲做拳打脚踢状。
“住手!”人群中冲出了一队卫兵,一个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公子走了过来。
公子身边的卫兵看着发愣的人群,大喝一声:“这是当今东海王王世子青阳王殿下,见了为何不下跪?”
洛阳城中无人不知道一手遮天的东海王司马越,更何况这是司马越的长子青阳王司马韶,纷纷跪拜在地。
司马韶盯着那个对浣萝做轻浮的公子哥说道:“广兴王司马羽,你说你这是调戏良家妇女,还是聚众欺压百姓呢?”
司马羽见状忙一脸堆笑凑上前去,谄媚地笑着说:“别,韶兄,今日是元日,我们只是闹着玩的,与民同乐,与民同乐。”
司马韶不屑地将眉头一皱:“那要不要本王与皇上和父王那边说说,看看他们认定你是不是在与民同乐?”
司马羽忙说:“别介韶兄。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呢!”
司马韶想了想,毕竟是同宗同亲,怎么也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于是缓了缓脸色道:“好吧!本王就给你这个面子,如今我大晋祸乱已久,百姓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你若再仗着皇室宗亲的身份做这些违法乱纪的行为,本王绝不轻饶。”
司马羽唯唯诺诺地点头,弓着身子说道:“是,王弟记下了。”说完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
司马韶看着一动不动的浣萝,以为她受到了惊吓,便抱拳行礼道:“姑娘,让你受惊了,没事了。”
浣萝颔首,微微一躬:“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司马韶看着浣萝的容颜,心中不由惊叹不已,一瞬间仿佛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冲击着自己,他回了回神,问道:“姑娘,怎么称呼?家住哪里?”
浣萝怯生生地回答道:“小女慕容浣,是晋阳公主千金身边的侍读。”
司马韶笑了笑:“原来是晋阳姑母的养女啊!”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今日皇后娘娘要去晋阳公主府上谒拜一事,于是对浣萝说道:“姑娘,我想起来了,今日皇后娘娘要去你府上谒拜晋阳公主殿下,不如这样,我赶紧送姑娘回府吧!”
浣萝却是一脸担忧地说道:“小女还要在这里等蓉儿姐和霓裳姐她们。”
司马韶却不以为然:“你说羊蓉儿这个疯丫头,指不定人在哪里痛快着呢!本王先送你回府,至于她俩,本王会安排下面的人去找,你这样等,是根本等不到她们的,只会耽误你回府的时间,反而还会耽误觐见皇后娘娘。”
浣萝紧紧拉着永儿的手,“那就有劳公子了。”
浣萝大老远地看到府邸门口翘首盼望的晋阳公主,一下马便跪倒在晋阳公主面前:“浣萝今日不知皇后娘娘要光临府上,望公主殿下恕罪。”
晋阳公主一脸和悦地扶起浣萝,说道:“没关系的,平安回来就好,你赶紧带永儿回去更换衣服,皇后娘娘今日到访,我们可不能无礼怠慢。”
“是。”浣萝牵着永儿的手回到了府邸,晋阳公主见护送的是东海王王世子,点头行礼道:“有劳王世子殿下,百忙之中护送浣萝和永儿回府。”
司马韶也行礼道:“晋阳姑母,您太客气了,侄儿恭祝您身体健康!”
晋阳公主盛情邀请:“既然来了,不如到府上小坐片刻如何。”
司马韶客气地说道:“不了,谢谢晋阳姑母的款待,侄儿朝中还有些事情,改日再来拜访。”
晋阳公主回到府中,悄悄地将正在忙活的羊玄漠拉到一旁,说道:“老爷,你知道护送浣萝和永儿的人是谁吗?”
羊玄漠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说公主殿下,今日是元日,皇后娘娘今日还要登门拜访,你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晋阳公主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是东海王的王世子青阳王。”
羊玄漠停下手中的活,怔怔地看着晋阳公主,道:“你这是想干什么?有什么话就直说。”
晋阳公主说道:“如今天下承平,东海王已成为朝廷权贵,方才见王世子风度翩翩,而蓉儿浣萝霓裳她们也都正值二八年华,已到了出阁的年龄,不如我们撮合其中之一与王世子成婚如何?”
羊玄漠却以为晋阳公主是在巴结东海王,他平时对于这种现象一直都是心生厌恶,立刻驳斥道:“公主,难道你忘了这十六年来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现在认为东海王权势熏天,可你不曾想想这里面还有多少宗亲王室在觊觎着朝廷的权力,现在事实难料,谁能肯定东海王就是笑到最后?汝南王、楚王、赵王、齐王、长沙王、成都王、河间王,哪一个不是在获得权势之后如日中天,可结果呢?还都不是昙花一现,成了过眼云烟,我坚决不同意这样的行为,这犹如拿着自己的女儿前途去赌一场前途未卜的局,你这不是在为女儿好,而是在害她们。”
晋阳公主一脸委屈,说道:“就当本宫只是说说而已吧,你为何如此激动?”
羊玄漠面色缓和下来,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姑娘们已到出阁的年纪,是该考虑嫁人了,这个事情我也会自然关注,不过我只有一点要求,姑娘们的感情之事虽有我们这些父母做主,但是也要听从孩子们的意见,尽量找一个她们喜欢的而且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的人最佳。”
晋阳公主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元日的皇宫深处,含章宫内。
皇帝司马衷拖着沉重的步伐摩挲着含章宫的一切,大殿内散发着与外面截然不同的凄凉和落寞,十六年的动乱,让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皇帝遭受了不应该的打击,如今司马衷的身子骨已经远远不如以前,隔三差五大病小恙缠身,面容槁枯,两鬓斑白,因此朝中之事就自然而然由东海王司马越处理。
摩挲着含章宫殿内冰冷的柱子,司马衷想起了十六年前父皇晋武帝司马炎临终的那一幕,也是在含章宫,父皇用尽自己最后生命的精力下了一道遗诏,由此祸乱开始;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司马衷也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似乎走到尽头,梦中不断梦到高祖和父皇对他的责备,痛斥他懦弱无能毁掉了祖宗的基业,十六年的动乱,让他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如今他即是活着,心也早已死去,宛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苟延残喘着。
如今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父亲临终下的遗诏是从含章宫开始,那么自己也要在含章宫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彻底结束这一切。
此时的他也明白,在这场十六年的祸乱,自己不过是众藩王手中的一个招牌傀儡而已,死去太多的亲人,又被活着的亲人玩弄,即便是自己身体康健,他也再无有活下去的想法。
这时一个太监走过来鞠躬行礼道:“皇上,东海王求见。”
司马衷微微地点了点头。
东海王司马越昂首挺胸,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大殿内,抱拳行礼道:“臣司马越叩见皇上。”
司马衷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司马越,虽知道他傲慢无礼,但此时已无力去指责,缓缓地说道:“王叔,来了,今日有何事?”
司马越道:“皇上,今日是元日,新年之际,臣想邀请皇上去臣的府上一同共度新年。”
司马衷说道:“朕老了,哪里也不想去了,只想在这含章宫静静地待着。”
司马越却是笑了笑:“皇上,您就别戏弄臣了,论辈分,臣还是您的叔叔,臣都未曾言老,皇上怎可轻易言老。”
司马衷却是话里有话地说道:“是啊!王叔权势熏天,意气风发,哪像朕,已是将死之躯,油灯枯尽。”
司马越没有理会司马衷的话,说道:“皇上,您龙体安康,今日元日,万不可说这等不吉利的话,皇后娘娘今日要去晋阳公主府邸,臣只是想着在这大好的节日里不想让皇上一人孤苦伶仃地度过。”
司马衷苦笑了一声,说道:“王叔的美意朕心领了,只是朕说过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里。”
司马越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这个世人所说的痴傻皇帝居然也如此倔强,道:“皇上,您要这么说,臣也没有任何办法,但是臣劝您一句,元日佳节,您这样深居简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您怎么了?”
司马衷突然愤怒地站了起来,略带微怒地说道:“王叔,你我都是一家人,说话为何如此拐弯抹角,我深居简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样,不就是担心我殡天了吗?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此时此刻朕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朕无时无刻承受着死去亲人的痛苦,也无时无刻忍受着活着亲人的愚弄,你说!我是该活着还是该死去?”
司马越心中一惊,也一脸不悦,话中带刺地回敬道:“皇上,臣只是一番好心请皇上共度元日佳节,可不是来这里听您训斥的。”
司马衷语气缓和地说道:“朕岂敢训斥王叔,您是我的叔叔,又是当今朝廷实际掌权者,朕何德何能来训斥王叔呢?”
司马越却越发心中不悦,说道:“皇上,您不要借机挖苦臣,您可别忘了,是我结束了这十六年来的动乱,臣今日这一切都是臣浴血奋战得来的。”
司马衷苦笑了一声:“王叔,您的丰功伟绩朕深感认同,朕也不敢妄加评论。不过,朕心中有一个疑问,朕自登基已近二十年,很想知道后人是如何看待朕的?”
司马越玩味地一笑,问道:“皇上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司马衷说道:“人之将死,朕也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说真话!”
司马越说:“好!既然是想听真话,那今日没有什么君臣之分,只有一对年龄相仿的叔侄之间的谈话。”
司马衷颔首点了点头。
司马越说道:“我记得先帝泰始三年,你被立为皇太子,那一年你九岁,说实话你这个皇太子之位纯属是沾了你那早夭哥哥司马轨的光,运气好罢了。如果他现在活着为帝,或许我们司马家的江山只怕这个时候也会成前汉的文景之治、光武中兴,可惜!命运不济,偏偏这个帝国最重要的位置落在了你的头上,你生性懦弱,十三岁时娶了妖后贾南风,此人天性歹毒善妒,在先帝去世伊始,就开始兴风作浪,杨骏汝南王楚王等一大批皇亲国戚死于非命,而在这时,因为你的无能不仅不能拨乱反正,反而使得祸乱愈演愈烈,让更多的皇室宗亲卷入这场内斗,更多人死于非命,这一切的一切缘由,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司马衷仰天长叹:“朕何尝不知,这一切都是朕的过失。”
司马越继续说道:“那既然你知道为何不加以制止,不是你不想,而不是你根本不能,之前先帝就一度怀疑你的才干,甚至都有废黜你太子之位的想法,是妖后贾南风和你生母杨太后瞒天过海才让你蒙混过关,我在想如果先帝在世,看到他一手苦建的江山今日如此满目疮痍,会作何感想?而你,前几年你曾经和成都王司马颖从邺城逃难的时候,看到支离破碎的江山,饿殍遍野的大地,成都王感慨地说道多年的内乱已经让百姓饥无食,寒无衣的话,也就只有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说了这么一句让天下人耻笑的话,何不食肉糜?皇上,您说这样的皇帝后世会如何评价?”
司马衷流下悔恨的泪水,苦苦哀求道:“不要再说了,王叔。是朕无德无能毁掉了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朕愧对列祖列宗。”
司马越像是看穿了司马衷的心思,说道:“所以你就一直不离开含章宫的原因就是,一方面你愧对列祖列宗,想起了先帝临终托孤是在这里,你想在这里忏悔你这十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希望以死来作为对自己的惩戒;另一方面,你又惧怕死亡,因为你不知道到了那边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也不知道该怎么阐述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今日现状。你这就是在逃避现实,逃避一切。”
司马衷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到龙椅前,身子沉重地瘫软在龙椅上,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说的对,王叔。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不过此时此刻,朕预料到朕的时日已经不多,朕希望朕百年之后,王叔竭尽全力辅佐我大晋国祚长运,只可惜。”说到这里,司马衷眼神黯淡下来:“朕却未留一儿在世,但是这个位子终究还是有人要坐,朕想请求王叔帮朕一个忙,帮朕留意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
司马越想都没想,直接开口说道:“这个问题,臣已经提前为皇上考虑到了,目前有一人合适。”
司马衷问道:“谁?”
司马越回答道:“您的二十五弟豫章王司马炽。”
司马衷默默地闭上眼睛,流下了一行泪水,也不知道是欣慰的泪水还是辛酸的泪水,对于司马越早已预谋立司马炽为皇位继承人,司马衷心中五味杂陈。
司马衷缓缓地睁开眼睛,道:“二十五弟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是皇太弟,而且此人行事低调,喜好钻研史籍,当初我还以为立二十五弟为皇太弟是成都王和河间王对立闹下的结果,看来今日二十五弟是众望所归,那朕也就同意了。”
司马越行礼道:“那既然这样,皇上,臣还是恳求皇上今日应与臣工百姓同乐。”
司马衷躺在龙椅上,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司马越,说道:“朕累了,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更何况朕也无颜面对臣工百姓,你们就当朕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这种欢乐的节日是属于你们的,不属于朕的,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司马越悻悻地看了一眼司马衷的背影,只是说了个是,礼也没行就离开了。
此时的晋阳府邸已忙做一团。
因为宫中已派人禀报皇后娘娘将于午时抵达晋阳公主府邸,然而此时已经是巳时二刻,仍然不见羊蓉儿和霓裳归来的迹象,晋阳公主和羊玄漠已将家奴吩咐在洛阳城寻找。
午时刚过,宫中太监就来到晋阳公主府邸,说皇后娘娘一会儿就到。
迎接皇后娘娘的晋阳公主和羊玄漠虽然嘴上有说有笑,但此时心里却焦虑一团,因为蓉儿和霓裳仍然没有归来。
随着一声开锣声响彻云霄,晋阳公主和羊玄漠远远地看到皇后华丽的仪仗队,晋阳公主和羊玄漠快速迈着碎步,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的步辇缓缓停了下来,皇后羊献容缓缓地走了出来,对晋阳公主和羊玄漠说道:“六叔,公主殿下,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皇后羊献容是羊玄漠堂兄羊玄之之女,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被赵王司马伦赐死之后,司马伦便与孙秀商讨立孙秀同族的孙旂外孙女羊献容为后,较之前的皇后贾南风肤黑身形矮小平淡无奇相比,羊献容却是清秀白皙,婀娜多姿,而且性格温和委婉。
就在这时,步辇又下来两个人跳到了晋阳公主和羊玄漠面前,喊了一声:“爹!娘!”
原来是羊蓉儿和霓裳。
晋阳公主抬头一看,一脸嗔怒:“你们这两个丫头,太无法无天了,居然与皇后娘娘同辇。”
羊玄漠也是一脸惊慌,训斥道:“皇族礼仪,你们也太不当回事了,怎么能与皇后娘娘同辇,这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就会成致我们家于死地的杀人利器。”
羊蓉儿一脸委屈地说道:“爹,娘。我与霓裳妹妹在街上游玩,恰巧碰见皇后姐姐的步辇,姐姐也看到我们,说是今日要来咱们家中,我就想着搭个顺风车回来了。”
晋阳公主气不打一出来,说道:“还皇后姐姐,真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羊献容却忙劝解道:“六叔,公主殿下,算了。今日是元日大喜的日子,一家人何必在意这些,更何况我与蓉儿妹妹也是好久未曾相聚,今日终于在街上偶遇,一路上妹妹与我聊了很多很多,我开心得很,难得这么放松,我还要谢谢蓉儿妹妹。”
晋阳公主忙拉过蓉儿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跪谢皇后娘娘的大度。”
羊献容制止晋阳公主道:“算了,公主殿下,今日一家人我们不说这些。”
羊玄漠恭敬地说道:“皇后娘娘,里面请!”
羊献容握着晋阳公主的手,关切地说道:“公主殿下,您老了,去年的时候我记得公主殿下的手仍然肤若凝脂,可今年摸上去已经有些粗糙,不如这样,我回到宫中给您带些上好的肤粉,要时时刻刻记得保养。”
晋阳公主却是笑着说:“谢谢皇后娘娘的关心,不是本宫不想保养,是孩子们长得太快,一眨眼本宫也老了。”
羊献容似乎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话想对公主殿下说。”
晋阳公主把耳朵凑到羊献容跟前:“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羊献容看了一眼身后的羊蓉儿和霓裳,说道:“公主殿下可知皇上今日为何没与我同行吗?原因是皇上自打入冬以来,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身体上的病有太医可以理疗,可心上的病却是无药可医,我只是担心再这样下去,皇上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今日我与蓉儿妹妹同行,却发觉她身边的霓裳乖巧伶俐,而且秀外慧中,特别是见了我一点儿也不生分口齿伶俐的样子,我更是喜爱,总觉得她像极了入宫前的我,所以我想有个请求要跟公主殿下商议一下,不如将这女孩送到宫中献给皇上,听说她很精通音律舞蹈,送给皇上也为他消遣消遣。”
晋阳公主一脸为难:“这……”
羊献容却是莞尔一笑:“没事,我只是随便说说,不会强人所难,夺人所爱的。”
晋阳公主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今日本宫还因为此事跟老爷争吵一番,你也知道如今虽已天下承平,可老爷一向谨慎,所以老爷与本宫商议涉及儿女的婚姻大事,必须要与老爷商议,还要和当事儿女商议。”
羊献容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
宴会上,羊献容正坐上位,晋阳公主和羊玄漠各坐在她的身边两侧。
羊献容举起手中的屠苏酒,道:“今日是元日,是新的一年,我们的大晋经历了十六年的动乱,在这一年终于结束了,这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普天同庆,让我们一起享受这一快乐美好的时光,另外,按照习俗,屠苏酒是先从年龄最小辈分最小的开始,那就从永儿开始吧!”
羊玄漠却行礼推却道:“皇后娘娘,永儿今年才四岁,尚且不能饮酒,这杯就由老夫替代。”
羊献容微微点头:“也好,那就由六叔来代劳。”
羊玄漠点头致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也跟随一饮而尽。
晋阳公主说道:“这接下来就该是浣萝。”
羊献容却是一脸惊讶问晋阳公主:“公主殿下,这浣萝是谁?”
晋阳公主示意浣萝站了起来向皇后行礼。羊献容见到浣萝的颜值之后,不由惊叹地赞许道:“真没想到,公主殿下尽然还收留如此国色天香,真是令我等都汗颜。”
晋阳公主客气地说道:“哪里哪里?论后宫,皇后娘娘是百鸟之凤,小女只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您太高看了。”
羊献容却不这么认为:“公主殿下,我可不这么认为,这个女孩姿色容貌,有朝一日必定会超越我的。”
羊玄漠却听出羊献容的弦外之音,推却说道:“皇后娘娘,实在是谬赞臣的小女了,臣与公主殿下已经商议过了,待过了新年,便开始张罗浣萝小女的婚事,而且已经有几家合适的人家臣与公主殿下正在商讨中。”说完,羊玄漠暗中示意晋阳公主一下。
羊献容有些失落的样子:“是这样子啊。”
晋阳公主旋即明白羊玄漠的意思,她想起前些日子调查浣萝真实身世一事,与羊玄漠的约定,说道:“是的,正是因为浣萝小女如此出众,所以前来提亲的人不少。”
羊献容举起酒杯,笑盈盈地说道:“不管怎样?祝愿浣萝义妹找到自己心仪的如意郎君,别忘了,出闱的那天一定要通知我。”
羊玄漠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宴会结束后,晋阳公主对羊玄漠说道:“好险,要不是你提醒我一下,我差点就忘了浣萝身世一事,险些答应了皇后娘娘的话。”
羊玄漠说道:“记得就好,不过我那句搪塞之话,皇后娘娘也当真了,看样子得该浣萝张罗婚事了。”
晋阳公主却想起来,说道:“对了,皇后娘娘今日与本宫提起霓裳一事,看样子八成是想招霓裳入宫。”
羊玄漠有些不同意:“这个你得问霓裳本人,看她愿意不愿意了?”
晋阳公主却焦急起来,“老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用吗?你没看出来今日皇后到访,很明显就是冲着浣萝霓裳二人而来,不让浣萝入宫这个本宫能理解,你若再不让霓裳入宫,这很明显就是驳斥皇后娘娘的脸面。”
羊玄漠沉思一阵,说道:“那好吧!明日你就跟这两个孩子交流一番,看看她们是怎么想她们自己未来的路,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