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尊贵与卑贱成鸿沟，等第划分尤为森严的古代，也没有身为主人家，便可随意凌虐下人至死的道理。

何况金氏的儿子至多算个狐假虎威、仗势凌人的奴才，和主人家三个字八竿子打不着。

金氏那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独子她也听说过，虽时常以欺辱杂役为乐，但大多是小打小闹，从未干出过太出格的事，今日为何......

话本子一时半会是看不成了，毕竟这事但凡传出去，十有八九会演变成主子纵容奴才滥杀无辜，她苦心经营的正派人设必定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得去制止。

*

冬日的沉鱼湖寒雾笼罩，经久不散，宛若瑶池仙境；湖面之上，零星碎冰漂浮，如同硕大明镜之中嵌着清亮水晶，荧荧反着日光，琉璃般剔透。

因临近隆冬，湖岸鲜有人踏足，扫雪的杂役许是偷懒，地上累了厚厚一层积雪，姬姝踩着棉靴，一脚踏入，只见雪地立时陷进好大一块。

天与云与山与水，皆里白茫茫一线。

岸头，两个杂役装束的壮年男子卯足了劲儿，摁住一人的肩胛骨，强迫他整个人浸在寒水中。

那浸于水中之人穿得尤为单薄，只一件单衣披挂在身上，宽大得似要随着头发一道浮起。如此稀少的衣物，根本不足以给他提供半点暖意。

而与他的境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名被杂役团团围住、身形肥胖臃肿的男子。

那男子手捧暖炉，炉中不断氤氲着腾腾热气；一身羊毛大氅，将整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杂役们为他或捶腿或捏肩或递水果，一应俱全，活似个占山为王的土皇帝，派头竟比姬姝这个正经的三城之主还要足。

姬妹远远看去，心道：凭这架式，这男子应是金氏独子刘福来无疑了。

刘福来斜坐在石椅上，捂紧手中暖炉，高翘着二郎腿，俯瞰那泡在湖中的少年：“你算什么东西，担得起我娘因你所受的三十板子吗？也不怕折了寿！老子不叫你吃点苦头，你还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泡在水中的少年瘦弱而病气，脸是毫无血色的惨白。他咬紧唇，竟似睡着了一般闷不吭声。

“老子倒要看看，你还能硬气到几时！”刘福来打鼻孔里冒出一声冷哼，像是不满少年的反应。

——竟又是他。

姬姝认出这泡在水中之人，正是假山旁那少年。

看来握瑾所言非虚，刘福来今日差点给地捅出个大篓子。

姬妹绝非多管闲事之人，若在他人府邸，哪怕事关人命，她也许亦只会对此事冷眼旁观。

但如今这事既发生在她府上，便要另当别论了。

姬姝小跑向前，跟在她身后的握瑾见她骤然加速，急忙迈大步子追上。

那两个摁着少年的本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后来管家见他兄弟二人能干，但从庄子里调进了公主府。金氏势大，他二人轻易不敢得罪她的独子，只能明哲保身，由着刘福来差遣。

他二人弯着腰，身子向前倾斜，浑身抛开脸颊，只露出两只摁人的膀子。他们身后响起棉靴踩雪的窸窣声，而后视野中也笼起一块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