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关头,便莫再唤我陛下了,左右……那也不过是个噱头,”晏桦体谅到女儿还在沉睡,捻手捻脚坐上马车,压低声音道,“况我今不过一介亡国之君,哪来这般大的架子。”
他握住沈明玉的手,目含依恋,语气温和:“明玉,你我已是寻常夫妻,今后……你便如寻常人家一般唤我夫君便是。”
沈明玉感慨这世事易变,蓦地眼中酸涩,但她心知此刻绝非矫情的时候,遂忍住泪意道:“是,夫君。”
晏桦身后,紧跟着上车的是晏桦庶出子息晏禄、晏康二人,与晏桦胞弟晏盛。
他三人一路闷不吭声,只一昧随晏桦蹒跚向前,仿若几具行尸走肉。
终是性子冲动的晏禄率先开口道:“父亲,今后我们……到底要往何处去?”
前路未知,命数叵测。
晏桦一声苍凉轻叹,眸中生出迷惘:“我亦不知。”
“不过带走我们的姑娘……应当并非是你三弟的人。”
自今日这一路上皆无晏阏踪迹来看,他已然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
只是这姑娘为何忽地出手救助,依旧是个未解之谜。
晏禄愣住,随即惊异道:“那父亲为何——”
“现下这境况,总不会比举家被问斩于街头更糟糕,”晏桦的目光落在熟睡的女儿身上,轻声道,“禄儿,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信她。”
——他的女儿正值妙龄,又天性恬静乖巧,十分讨人喜欢。
倘若他仅是孤身一人,赴死倒也能从容面对。
但他尚有妻女,他的妻女还需他的庇佑。
晏盛皱起眉头,疑惑不解道:“可是长兄,那姑娘并不信任我们。”
若非如此,又怎会仍用绳索束缚着他们的双手。
“信任也罢,不信任也罢,”晏桦心头亦有些打鼓,但他是这群人中的主心骨,决计不可自乱阵脚,遂出言稳定人心道,“起码迄今为止,那姑娘还未曾做过伤害过我们之事。”
晏盛对此回答无话可说,只能兀自缄默。
六人围坐在马车之中,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凝滞。
*
而他们口中的‘那姑娘’,目下正同驾驶马车之人交接。
驾驶马车的是个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黑衣男子。
头上帷帽被寒风吹得歪斜,那男子便伸出手来将它压了一压,继而又尽职尽责地握紧了缰绳。
“西郊别院处,自会有人接应于你。”
“是,主子。”
黑衣男子微微抬首,看向来人。
他的庐山真面目亦在此刻显现。
——原这黑衣男子便是近日来久不见人影的霜降。
*
“殿下,沈辞寻了您良久,您不在宴上,怎的跑来城门外吹冷风了?”
少年嗓音清冷,间还掺杂着些许困惑,骤然在姬姝耳畔响起。
姬姝转过头来,恰对上他璞玉般的双眸。
她狐疑地蹙着眉头,不答反问道:“你跟着本宫?”
沈辞犹豫一瞬,摇了摇头。
他左手打着油纸伞,右手将另一把尚还合拢着的油纸伞撑开,递与姬姝:“沈辞见天色骤变,忽降这绵绵细雨,心恐殿下在回府的路上会淋雨着凉,便四处找寻殿下,方至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