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走远了,门复又关好,插门栓的声音,秫秸墙的另一面,有人窃窃私语……
时不时有一两句话传过来,婉秋听出,是那鼻音重的男人与那穿夹克衫的马老三,两个人在小声嘀咕什么。
“弄不好得砸、砸在手上,再出点什么事……她出来找人的。”
“这一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做生意赚钱,顾不了这那的了……咋?你后悔了?”
“……在那个路边餐馆的时候,这女人看上去有一点傻乎乎的,感觉很好哄,反正这年头,挖到篮里就是菜,管她是谁,弄过来再说,到这会儿细想想,感觉又有点那个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做什么都要先想清楚了,瞧瞧……到这会儿了,你咋还这德行?”
“我只是有点后悔,不该弄个她过来,净是麻烦事。”
“没听人说么?钱难挣,屎难吃,想赚钱还怕麻烦?依你说,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不麻烦,谁给你送钱来?别装得跟那好人样!看见人家发财又眼红!那年你叫人坑的事你就忘了?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
“唉!那会儿,叫人坑红了眼了,杀人的心都有!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跟着弄这,提心掉胆的!”
“弄这怎么啦?你不弄这你弄啥?你不是女人,不能自个儿卖自个儿!叫你到南方打工吧,你又吃不了那个苦!你说你能弄啥?就这,还亏得是近人,打不散的亲戚,那旁的人,有想来弄这的,还不叫他来哩!不就觉得你是近门的么?弄到这会儿,倒像害了你!行啊,你不弄也行啊!你好,你有良心,你什么都别弄,老老实实在家里种你的地呀,可是你别叫人家坑你呀!你明明有理,你那官司怎么就是打不赢?你那房子怎么就是没钱去翻盖?你那孩子老婆吃的穿的就是没人家展样!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没见王家庄那个,偷得家里楼都盖起来了,一个庄上人,都知道他在外面干的什么,说起来还硬是羡慕他!口口声声夸他有本事,叫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那个浓重鼻音的男人,越说声音越大了,马老三便“嘘”了一声,似乎是在示意他小声让婉秋听见,俩人说话的声音遂就小了去……渐渐就又听不见了,一忽儿又有声音,让婉秋感觉,那声音竟不像是从那秫秸墙那边传过来,倒像是从黑暗中一点一点长出来的……黑暗就像是一块熟地,眨眼之间就暄软起来,有话语的种子洒下去似的,一点一点在那土地里探着头,一忽儿就发芽了,长叶了,长高了……再一转眼,就枝繁叶茂了……
那边屋里的说话声音又大起来的时候,半睡半醒之中,婉秋就听得是那马老三的声音:“可真,明明知道他那东西偷来的,还硬是跟他要!电动车、自行车、摩托车,今儿推回来一辆,明儿推回一辆,都是新崭崭的,一个庄子上,排着队的跟他买!说是啥?”
“二手车。”
“说是二手车?啥二手?明明是三手!”
“要不说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哩!”
就听得有叹息声,接着又是说话声:“可不,明知道他在城里干的是啥买卖,这要在过去说起来,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尽了,几辈子人前都别抬得起头!可这会儿算什么?人竟然都认——那也叫有本事不是?”
婉秋一边在想象两人说话时的样子,一边害怕自己再睡过去,她拼命地蹬着腿,一边蹬着腿一边想那俩人的话:难道这世界变得真就像这两个人说的那样,竟就没有好人了么?心里不禁一阵阵绝望袭来……
绝望是黑色的,一种沉重的黑,透不出一点光亮的黑……
婉秋原本已经晕晕乎乎,整个人半睡半醒中,忽然从哪里又传来几声狗叫,须臾,就听得有人的脚步声踢踢嗒嗒又走近院子跟前,屋里俩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停了,屋子一霎时安静下来,静得叫人紧张,就在这一霎时,婉秋倒清醒了,脑子水洗过似的,她这会儿就盼望着有人来——有人来就有希望啊!
门果然被叩响了:“开门,我东西落这了。”是那老歪的声音。
“啥东西?”马老三的声音。
“你先开门吧,我说句话。”老歪嗡声嗡气地说。
门开了,有人在门口嘀咕了一句什么,马老三叫起来:“真的?”
“说了,年纪差不多就行,便宜些……要不当我没说,你们再找找旁的人吧。”
“嗯,你进来,咱屋里说。”
“不啦,说完了,我走啦!”
“你先别走?咱有话好商量!”
“没啥商量的,你看着中,就给俺送过去,不中了,你们另找下家,我可走了!”说了还不满地小声嚷嚷:“都是俺娘的事!依我,才不要……”
“你……你慢走……”马老王似乎想留住老歪,可听那话音,才歪早走远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俩人就又开始说话,声音更加小了许多,婉秋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朝里屋走过来,婉秋感觉一只手碰了碰她身上绳子,又停住,就听一个声音在暗中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
“那你就打算给她送去了?”
“到了这一步,能有个下家咱就烧高香了,不指望她发财了。”
“……那也不能忒少了,干咱这行,一不小心就进了班房,风险大哩!再怎么说咱这也是生意,能赚点就赚点,不赔就好……你要去了就跟他说,叫他严紧些!人要不要都不打紧,千万不能要让派出所知道了,不得了!”
“知道了……我亲自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