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那老歪的声音大了些,婉秋才断断续续模糊地听得清一两句他们的话:“……她这样急着走,我现在就越想越不对了!咱别是中了那马老三的圈套,给人诳了吧?”
老歪娘的嗓门也提高了些:“啥圈套?我可没看出来!”
“你是没看出来,那是你忒实诚,我咋觉得是那马老三昨儿故意叫咱翻她的包,故意叫咱知道她来这里是找人来的,好叫咱们同情她,又故意地往下压价,叫咱觉得了便宜……这一来二去又留不住人,然后他们好放她的鸽子,二次转手,再把这娘们儿另外卖一家?”
老歪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老歪,你还别说,你这一套说词绕来绕去,绕得我也糊涂了,现在这社会,好人难做也罢了,怕的是你以为是做了好事,反过来倒是帮了人家的忙,被人家耍戏了还跟人数钱,自己一点都还不觉死……这样的事眼下也不在少数……叫你这一说,我这会儿心里也有点疑惑了……”
老歪的声音:“那这事儿,娘你看咋办哩?”
“要不,咱就先别让她走,留她在这住几天再说?”
接下来,老歪说了一句什么,因为声音低,婉秋听不到。紧接着还是老歪娘的声音:“……那,也只好这样了。”
等他们母子商议好了打开门,再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婉秋已经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
那老歪和老歪娘母子以为她睡着了,便不再理会她,然而婉秋在黑暗中却是拼命挣扎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几乎又要崩溃了!可她强忍着,她知道她现在只有忍耐,别无他法,可是这忍耐的尽头又是什么呢?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撑过了多久,她终于抗不住迷药给她留下的那份困倦,困倦先是叫她恍恍惚惚,意识开始断断续续,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她在黑暗里终于再次迷失了自己,她睡着了……在梦里,她看到了儿子毛毛,丈夫毛玉成,还有公爹,甚至还有那个已经去世多日的婆婆,总之,尽都是她的亲人……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门外的阳光像水一样流进来,洗涤着她最初的混沌与渐行渐远的梦境……
门是开着的,她听到门外不时有节奏地响起“咔嚓”“咔嚓”的切割声,切割声的空当里,是母猪和小猪崽的叫声,偶尔还会有羊的叫声……总之她身外的这个世界,随着她的一里里醒来后便也一点点活泛了起来。
她起身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盖了一床花棉被,是乡下那种又厚又硬的棉被,这棉被不知多久没有拆洗过了,棉被上有一种霉馊又腐烂的气味,叫婉秋看着有点恶心,不可想像,她竟是在这样的被子底下睡了一晚。
她起身后习惯性地将那床棉被叠好放好,然后才走出室外。
跨出房门的那一瞬,阳光将一把锥子,将她的眼睛猛地刺了一下,她这才想起,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阳光了!
或许是昨晚后半夜睡得还好吧,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室外的带有草叶气息的空气,感觉自己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也精神了许多,忽儿想到一个词,叫做神清气爽。这感觉叫她有了几秒钟的兴奋,然而很快,她便又萎顿了,因为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然而转瞬之间她又想到:无论事情接下来会怎么样,也无论自己身在何处,一切的一切,她婉秋都得坚强地独自面对,她不允许自己再像此前那样显得软弱和退缩,因为她肩膀上扛着的不光是她自己的一颗头颅,还有全家人的安全与希望,更有她对这个世界人心总是不能改变的那些念想。
她朝那干活的母子走了过去:“大姐,水在哪里?我想洗把脸。”
那老歪抬眼朝她看了看,忽然有些惊讶:“起来了?”
她点着头,见老歪娘和老歪两个人,一个站在那里将一把铡刀落下又掀起,一个在铡刀下面忙活着,将一些草棵和菜叶之类的东西送到那刀糟里,随后便是老歪的手起刀落,菜叶和草棵立刻变成了一段一段的堆在了一起……原来婉秋醒来后听到的“咔嚓”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老歪娘这会儿也扬起脸,朝她看了看:“睡好了吗?”
“睡好了。”她说着话,便朝他们走了过去,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铡猪草。”老歪一边干活,一边吭哧哧说。
“现在养猪不都是用喂饲料了吗?怎么还铡草?”
“你说的那是精饲料,这个是青饲料,喂猪都是少不了的。”
婉秋饶有兴趣地四下里望望,就见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猪圈,她刚才听到的猪叫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便问:“你们养了几头猪?”
老歪娘擦了一把脸上汗,才答:“一头老母猪跟三个小猪崽子。”
婉秋看了看这一院子的树,还有树底下拴着的两只羊,感觉到这应当是个殷实人家,可为什么他们的日子倒显得如此凄惶?
她正在那里打量着院里物什,就听得老歪娘说:“水在水缸那里,咱这乡下,刚才通了自来水,大部分时间水管子都是摆设——没水。所以各家就都还是用这缸存水。水很金贵,浪费不得,你去屋里拿上水盆舀些出来洗吧。洗完脸的水别倒了,留着浇地。”
“知道了。”婉秋说着话,转过身来,果然就见泥瓦屋的窗沿下面有一口大缸,她便朝那缸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