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判拱手,向邱隘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四人行礼,解说道:“邱阁老和三位大人可以看看从宫里取来的纸笺,这是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几位大人可以仔细比对不同纸笺上的字形大小。”
闻言,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京兆府尹从中随意挑选了几张纸,相互叠在一起,惊诧之下发现,虽然澄心纸上原本只有淡淡的朱砂竖线,但是林若写字的习惯极是规矩,不同的纸张之上,不同的文字,字形大小竟然相差无几,仿佛每个字的四周都有一个一模一样大小的方框,将字围了起来。
“这,这……”
京兆府尹应宗尤其惊得瞠目结舌。
王通判说道:“邱阁老,三位大人,小人猜测,或许正是因为荣王妃的字迹工整齐平,所以仿冒者才会如此顺利地模仿荣王妃的笔迹,以假乱真。可是,也正是因为太像了,所以才露出了马脚。”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点了点头,齐齐看向邱隘。
从顾炎年尸身上找到的物证书信,一直不曾离开过刑部而用来比对字迹的纸笺,也是直接从宫中取来的。这两者,林若皆是没有触碰到的机会。
再加上林若当堂写下的字迹,确实如王通判所说,与物证书信上的字迹相似,但是叠在一起看来,却并非完全重合。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约顾炎年深夜相见的这封书信并非出自林若之手。
既然约顾炎年相见的人不是林若,那么杀害顾炎年的凶手自然也就不是林若了。
证实了林若的清白,即使是首辅阁老邱隘,也不能将林若强拘在刑部。不过他倒是有些意料之外,林若竟然没有为苏慕禹求情,甚至在离开之时都没有提。
在回去的马车上,竹萱也问了林若同样的问题。
“伯瑜虽说是被拘在刑部,但是只不过限制了行动而已,没有危险。接下来,是我和顾家之间的事,还是让他远离这些是非争斗吧。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咳咳……”
听林若又轻声咳嗽,竹萱忙取了一直温着的水壶,倒了温水,兑上秋梨膏,端给林若,让她润润嗓子。
甫一回到荣王府,慕容冲就忙不迭地赶来,上下打量,确认林若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被慕容冲拉着手进到书房之中,挥退了丫鬟小厮,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容冲当即问道:“如何?邱隘有没有为难你?”
林若摇了摇头,随后开门见山:“我想,邱阁老应该是发现了那封信上的字迹不是出自我手,而且也已经明白了皇上的用意,所以,给了我一个顺水人情。”
林若的猜测不假,给她作证,替她洗脱冤屈的人是刑部的王通判,但是授意他这么做的人,却是首辅阁老邱隘。
此刻,王通判就在刑部尚书办公的厅房之中,而他面对的人,正是阁老邱隘。
邱隘确实从物证书信中发现了端倪,然后去了御书房觐见皇上。从皇上那里拿到了林若从前写的带有“顾”字和“希”字的陈情书,也见到了皇上特地命人从太后那里取来的林若抄写的带有这两个字的经文,便更加笃信了自己的猜测。
要知道,这位邱阁老是康乐年间的状元,而且是唯一一名“三元及第”的状元学子参加科举,需经过乡试、会试、殿试,此三试的第一名分别称为解元、会元,状元,而所谓“三元及第”,便是分别在乡试、会试、殿试中皆拔得头筹。这样的殊荣,被读书人誉为最高荣誉,但是能够达成者,寥寥无几。东鲁建国以来,邱隘是唯一一人。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会被先帝钦点为皇子师。
邱隘的学识毋庸置疑,其在书法上的造诣,也非泛泛。
而且,邱隘多次担任科举主考官,又入阁十余年,如今更是首辅大臣,批阅过那么多的科举考卷,审阅过那么多的朝臣奏折,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笔迹,又曾在大理寺办过这么多年的案子,对字迹的研究精于程度,绝非大理寺、刑部、京兆府的那些通判可以比拟。
只不过,经皇上的隐晦地表达了意思之后,邱隘才不自己在堂上点破这一点,而是让刑部专门负责比对笔迹的王通判来陈词。
倒是京兆府尹应宗,在没有他提点的情况下提出要找通判来比对字迹,省了邱隘不少工夫,也使得这件事更加水到渠成。
邱隘仔细地看了林若后写的那一张纸笺。不得不说,林若是个聪明人,会抓住一切机会,留下她想说却又不能当众说的话。
“你把这些都带下去,与大理寺、京兆府的通判一起核对,务必将组成这封信的原字都找出来。”
对方也是个细心之人,从宫里偷出去的纸笺,在用完之后竟然又偷偷还了回来,以防被发现。可惜,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漏洞。
王通判接过了邱隘递过来的厚厚一叠纸笺,躬身应道:“是,小人明白了。”
见邱隘没有别的吩咐,王通判便抱着纸笺退下了,连带着林若今日新写的两张。
厅房里没有了其他人,邱隘才提笔,写下了八个字:匹妇蒙冤,七月飞霜。
若只是单单此句话,邱隘或许还需再做一番猜测。但加上前面的“孰曰非重?国之政令。孰曰非轻?人之性命。为狱则固,为牢则幽。晨严管钥,夜密更筹”,毫无疑问可以确定,这是前朝开元名相张说的狱箴。最后的一句,原本应该是“匹妇含怨,三年亢阳,匹夫结愤,六月飞霜。”但是林若却将其改为了“匹妇蒙冤,七月飞霜”,因此她想表达的信息,应该就在这八个字当中。
“匹妇蒙冤”,说的是林若自己吧……她已嫁作人妇,此番却遭人诬陷,蒙受冤屈,大抵是做此解释。
那么“七月飞霜”,又该作何解释呢?
七月,如今正好已是七月了飞霜,飞的又是什么霜?
邱隘矍铄的双目一瞬不动地盯着这几个字。“霜”,是天冷之时结在事物表面的白色冰晶。“飞霜”,意为降霜。张说用“六月飞霜”来形容冤屈,而林若,却特特把这个“六”改成了“七”……
等等!
七?白色?
邱隘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顿时想明白了林若的用意。捻了捻灰白的胡子,轻笑道:“七月飞霜,七月飞霜!聪明,真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