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朝堂上习惯了尔虞我诈的官员而言,这无疑是太子党给予烨王党的再一记重击,而建议由魏迁担任城防营统领的慕容冲,更是成了众矢之的,谁也不相信,当初慕容冲的这个建议是出于公心的考量。
而明宗皇帝再次把城防营的兵权交给了宁王,更是让人疑心这是新一轮的帝王权衡之术,没了烨王跟太子争锋,便再扶植一个宁王。更有人思虑,皇帝是想让宁王和烨王都作为储君的潜在争夺者,甚至私下筹谋,联合烨王和宁王同盟,对付太子,然后再一决储君之位。
宁王府的门槛也开始热闹了起来,但是让朝臣没有想到的是,但凡是到宁王府登门造访的朝臣,不论是来自哪个阵营的,宁王府一个都没有放行。从接手城防营的圣旨下达的那一日起,宁王府就开始闭门谢客,以表达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野心宁王更是三番几次入宫,请皇上收回成命,他只想做一个纵情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先散王爷,但皆被皇帝斥责了一通,赶出了御书房。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因为这些改动,再次如火如荼起来。
颜家的立场变得有那么几分微妙起来,在每每见到来看望嘉姮的林若时态度的细微变化,都不曾逃过林若敏锐的观察。但她故作不见她清楚自己的来意,是关心嘉姮,而不是看颜家人的脸色。
嘉姮再度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瘦得快要脱了相,双目无神地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顶上,眼泪从空洞的眼角流下,连绵不绝。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草药味和温暖的地龙,但是嘉姮却自觉置身于寒冷又黑暗的深渊之中,那种绝望的感觉,怎么都挥之不去。
进出卧房的婢女都端着万分小心,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生怕惊扰了六公主的悲伤。除了颜绶每日来陪着嘉姮说一会儿话,便是娴妃娘娘时时陪着开解。
颜绶看着嘉姮这个样子,心里更加不好受,他跟嘉姮一样,承受了失去两个孩子的沉痛打击,不,他承受的更多,因为他还要承受着自己的妻子一蹶不振、躺在床上跟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一样的痛苦。
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他感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是多么扎心!
缮儿丢了,他没本事把孩子平平安安地找回来妻子再度有孕,他没本事把这个未成形的孩子保住嘉姮一蹶不振,他也没本事开解抒怀对方的心结。甚至在朝堂上,他也没本事像他爹那样,为缮儿之死鸣不平,替他向每一个元凶、帮凶讨一个公道!
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元凶,也是帮凶。
他甚至在得知嘉姮再度有孕之时,忘记了这个刚刚离世不久的小家伙,还躺在京兆府冰冷的桌案上,孤苦伶仃……
他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朝堂之上的群臣,借缮儿之死为由头,党派攻讦,勾心斗角,而其中甚至有他的御史父亲,但他却无能为力阻止那些人吃人血馒头……
他跟娴妃娘娘提出,去请荣王妃来开解嘉姮,却遭到了娴妃娘娘的制止。她是嘉姮的养母,而他是嘉姮的夫君。他们两个是嘉姮最亲的人,不能什么都指望外人。
好几天了,嘉姮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行尸走肉的模样,哪怕有人把她扶起来,给她喂食、喂水、喂药、擦身,她都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意识。
但是,有人在她身边说的话,她却都听得见。
她的母妃,她的夫君,她的婆婆,还有其他人,有来探望她的,也有伺候照顾她的。
听得多了,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关键:那一日,原本魏迁出动了城防营所有的官兵在京城中搜寻颜缮的下落,但是,慕容冲当夜得知消息后,从京兆府离去,调走了徐战和他手下的人手,回了城防营!
当时若非慕容冲抽调走了徐战及其手下的城防营官兵,他们或许能更早找到颜缮,或许与那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对峙的就不是魏迁,或许缮儿就不会被发现身份与其他孩子不同而被拿来当人质,或许,或许……
有那么多的或许,其中任何一个或许,都是颜缮的一线生机啊!
可是,最后缮儿死了,为什么?
那是慕容冲擅自抽调城防营官兵之故!
是慕容冲!不,不仅是他!
嘉姮心里甚至想到,与其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缮儿从未被找到,这样,至少他们还能对孩子有个念想,有一个“缮儿在别的人家生活得很好,在别的人家健康长大”的念想。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嘉姮的目光越来越阴翳,她不再记得,是林若第一时间赶到了京兆府,并把自己的护卫去调查详情,她不再记得,是林若一宿未眠,陪在京兆府等消息,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六公主府来照顾她,她不再记得,是林若通知了她的公婆、养母,请来了太医,费劲心思勒令务必要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她记得的是,慕容冲和林若,这两个人,才是害死了缮儿的元凶,害死了她腹中胎儿的罪魁祸首!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缮儿被救下的时候,明明还有一口气的,但是到了京兆府,就没有救了。
把颜缮送回京兆府,一路都是冷夙,是林若的护卫!
那个高手,如果他中途动了歹念,那缮儿,她可怜的缮儿,全然没有反抗之力!
而那个护卫,是林若的心腹,他会下手害缮儿,当然是林若下得令。
没错,就是她!就是林若!就是慕容冲!
他们一个抽调走了救援缮儿的兵力,一个趁人不备瞒天过海对缮儿下了黑手!
就是他们!
没有人想到,最后,毫无预兆地点燃了嘉姮的求生意志的,竟然是仇恨的怒火!那空洞的目光里,突然焕发了光芒,那枯瘦的指节,突然用力,攥紧了手中的被衾,然后没有依靠任何人,嘉姮就这么从床上爬起来,面沉如水,恨声道:“来人,去,请荣王妃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