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家不必拘礼。”高宗皇帝的声音中听的出他心情大好,虽还有些不足之症,但终归是皇帝,天下之主。众人虽不如平日在宫中那般拘束,但也还是皆屏声静气,不敢出声。
高宗皇帝接着道:“今日,乃是为庆贺韩钟山之子出征两年,大破勃梁百万铁骑,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当真是后生可畏,韩爱卿,你教子有方,朕理当重赏!”
韩钟山与韩若明父子俩听到这话便一同从上座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跪下,韩钟山恭敬的说道:“犬子愚钝,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乃是犬子的福分,今日圣上亲自为犬子设宴接风已令臣受之有愧,臣实在惶恐,又怎敢受什么封赏?”
韩钟山的话说的实在谦卑,句句挑不出错处,高宗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听韩若明道:“父亲说的不错,臣虽代父挂帅,但到底也缺乏历练。此战虽险胜也不过是侥幸,又何至于受赏?”话头俨然是接着父亲的话所说的滴水不漏,高宗皇帝道:“两位爱卿不必推辞,君无戏言,朕既说要嘉奖与两位爱卿难道还会收回成命么?”说着便看向一旁的胖太监,胖太监心领神会,道:“来人,将宝物呈上——!”
几个太监宫娥依次端着各色珍宝上前呈上,足足有二十人之多,众王孙公子们皆好奇的抻长脖子想要细看。高宗皇帝缓声道:“朕特为韩若明公子备了这些赏玩之物,爱卿自行拣选些拿回府中,也算不辜负了韩少将此次凯旋而归的佳绩,朕有意授韩公子以重职,不知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别说是韩氏父子,就算是围观的众人亦是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高宗皇帝明面上是为奖赏韩若明的胜仗,但看那些赏物,皆是些花瓶玉器之物,哪里像是该赏刚刚得胜而归的韩若明的礼物?再加上这话语间试探的意思,却是分明以赏之名在警告韩家,断不可因一次得赏而恃宠生骄。
韩钟山当然听的懂那话中危险的信号,又怎敢接受皇帝的赐官?于是忙不迭低头推辞道:“皇上言重了,我父子两人乃是您的左膀右臂,如今老臣忝居高位已是皇上格外开恩,老臣已到知命之年,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幸得小儿还可替老臣征战,替大周保家卫国,又怎还奢求什么重职?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方沉裕听着这话,心下不由得叹息,韩老将军毕竟是年纪大了,虽是在刀尖上讨了半生,但沙场上看的见的厮杀又如何比得上这朝堂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前半辈子戎马半生,到了如今到底也怕了,话说到后头已是有些颤抖,不住地在地上磕着头。
“韩将军又是何必呢?不过是赐官罢了,既然韩将军实在不愿那朕亦不再勉强,你的将军之位便由韩公子承袭,爱卿年纪大了,平身坐下吧。”高宗皇帝话毕,又看了胖太监一眼,胖太监微微点头。
“谢皇上。”韩钟山松了一口气,颤悠悠的起身,那胖太监对身旁的小太监一抬眼,又迅速的抬了下下巴,那小太监便快步上前,将韩钟山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搀起送回座位。
“多谢皇上对臣父子的厚爱,只是臣与父亲是一个心思,守卫大周乃是我身为大周子民之责,又何来嘉奖之说?”韩若明的话说的极平静,听起来似乎便该是如此回答一般,高宗皇帝点头道:“你们父子一心,朕若坚持赐官只怕才会伤了我们君臣多年情分,既是如此,那此事就此作罢,朕不再提了,韩少将也快入座吧,不必拘束。”
明明他提出此事便是试探,若韩氏父子接受才是将自己的脑袋放在刀刃上,话说出虽为的便是让韩氏父子拒绝,却说得极为惋惜,好像真的想要奖赏韩若明一般。方沉裕心想,伴君如扮虎此话当真不错,帝王家并非无情,却是为了做好皇帝不得不薄情。
韩若明显然如她一个想法,面上虽还如平常,但眼神中已是冷了几分。他的身姿本就挺拔,如今哪怕跪着他亦是跪的笔直,双手抱拳道:“谢皇上成全!”说罢便起身快步走到了父亲身边。
待韩若明落座,惠德皇后道:“好了,各位卿家今日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今日宫宴为的是给韩少将军接风,亦是为了让各位卿家的家眷借此机会相互熟知些,也算是件正事。众爱卿便自行宴饮,只当是在自己府中便可。”
“是。”众人齐声答道,胖太监拍了拍手掌,乐工便缓缓奏起丝竹,一水儿打扮的皆如出一辙的美人儿随着丝竹之声接连鱼贯而入,落定与宫殿中央后,舞姬们舒水袖,展柳腰,舞姿绰约曼妙,恍若天女下凡。
宴席刚开始众人还拘谨些,待酒过三巡之后,各家的公子便已开怀。贵女们虽还有些放不开,但见公子们谈笑风生也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不敢失礼人前也只得低声说笑。
待一曲罢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众家眷低声谈话间突兀的响起。
“臣女不才,为贺韩少将军凯旋之喜,想献歌一曲为皇上皇后,韩少将军助兴,不知可否让小女献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云纹鹤鸣对襟裙裳的姑娘落落大方的站了起来。
慕娴长公主用扇子遮住嘴靠近秀安郡主悄声问道:“秀安,你在宫外生活多年,可认得这小姑娘是谁么?”
秀安郡主同样悄声答道:“这姑娘是秦太保家姨娘所出的独女,秦姑娘自小便喜好音律,是京中出了名的歌喉动人,又爱争强好胜,倒是难得的姑娘性子。”
“这样大方的性子就算是皇兄的公主们也没有几个,的确难得的很。”慕娴长公主赞许的点点头,又道:“没想到今日来这场合倒是来对了,这秦姑娘开了头,各家姑娘也定会跃跃欲试,也看个有趣儿。”
“众臣子家的公子小姐都各有所长,又自小娇生惯养,自然是谁也不愿被抢了风头。”秀安郡主笑道:“皇姐只消看着热闹便好。”
方沉裕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为的是看向方沁儿,她果真是兴奋的看着那秦姑娘,似是也准备了什么。
“今日乃是家宴,若有献艺的想法自便即可。”皇后笑着道。
“那臣女便献丑了。”秦未央走上前去,对为首的乐工耳语了几句,乐工点点头,架起手中的箜篌做好准备。
“未央的歌喉一向是京中的翘楚,今日我等竟有这等耳福,不知今日未央姑娘是要唱首什么曲儿?”一个刚过束发之年的公子慢悠悠的说道。
“赵公子谬赞了。”秦未央对那公子笑道,“至于我要唱什么,公子听下去便好。”
几个宫娥抱着一把中阮和木椅放在宫殿中央,秦未央接过那中阮坐定,对身后的乐工一点头,乐工会意,接着急如湍流的乐音从乐工手下的箜篌,秦未央手中的中阮中一同流淌而出。待前曲奏罢,秦未央开口唱道:
“忽闻天上将,关塞重横行。始返楼兰国,还向朔方城。黄金装战马,白羽集神兵。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晚风吹画角,春色耀飞旌。宁知班定远,犹是一书生。”
唱的原来是一首《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
歌声果真是如清泉石涧,婉转动听,众人听的如痴如醉,更有甚者竟忘了自己手中的银箸还夹着菜,手悬在半空,只顾竖着耳朵听秦未央唱曲。
一曲终了,高宗皇帝点头笑道:“秦爱卿家的姑娘果真不同凡响,将诗词作曲,不错,不错。”
“多谢皇上赞赏。”秦未央抱阮行礼退下。
“秦姐姐留步!”
却是方沁儿的声音,方沉裕冷眼一瞧,方沁儿兴冲冲站起来,满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
“皇上,臣女虽不会弹阮,但臣女对筝却略懂一二。不如让臣女同秦姐姐合奏一曲罢。”方沁儿奏请道。
秦未央倒是有些纳闷,这姑娘面生的很,叫起姐姐来倒是亲热。只是这姑娘的做法未免有些无礼,不说两人并不相熟,自己方才当着众人的面献了艺,当下应退场,此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强行要自己与她合奏,秦未央的嘴角微微下垂,心中虽不快,却也不得不抱着阮停下。
“准。”高宗皇帝道。
方沁儿兴奋的点点头,两个宫娥便呈上一架筝来。
秦未央与方沁儿相继坐下,方沁儿道:“不知姐姐擅弹什么歌曲?”
“妹妹定吧。”秦未央舒眉,语气淡淡道。
“那便弹一首《垓下歌》可好?”方沁儿问道。
“……”秦未央正待调阮音的手一顿,却还是点了点头。
筝音阮调响的是相得益彰,但众人却听得变了脸色,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宋婉柔以为众人是被方沁儿的技艺所折服,却没发现身旁的方从敦已是面如土色。
高宗皇帝的面色愈发难看,连惠德皇后都拉下了脸,正待帝后两人欲发作时,一个声音突然将两人的乐音打断。
“禀皇上,皇后娘娘,我义妹自小在乡下的伶馆习筝,并不识什么字,请皇上,皇后娘娘赎沁儿无知之罪!”
方沉裕的膝盖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