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废土人都知道,在废土上生活,最重要的两件事是,握紧手里的武器,看好腰间的水壶。
前者是自我保护的立身之本。
后者是决定生死的生命之源。
如果非要加上第三件事,那就是一定要足够警觉,除了那些彼此换过命的人之外,其他人不管男女老幼,都是不可信任的!
物资的极度贫乏,环境的极端恶劣,让达尔文主义在这片废土上横行无忌,每一口食物,每一杯净化水都要抢夺。
正义与邪恶,绝不是衡量朋友和敌人的标准。
比如现在。
风沙还在卷,比之前好了很多。
但能见度依然很低,一群人站在其中,像极了雾中行走的鬼影,影影幢幢的,带上些许不详。
这个荒漠一般的世界,似也被带上别样的色调。
很像是江夏曾看过的一些西部老片,导演们总喜欢用这种对比,来体现出一个无秩序世界的残酷。
但其实,有些事情不需要对比,也能体会的清楚。
在江夏身后,年轻的战士苏,手握着脉冲步枪。
持枪的手很稳,枪口锁定在江夏的后心,只需要扣动扳机,穿透性极强的电磁脉冲,便能烧毁血肉。
在眼前这人的心脏处,留下一个小拇指大小的穿透伤。
这种伤势,对于废土人来说,或许并不致命。
义体改造的人太多了,很多人都喜欢在心脏这样的要害部位,加装一些防御型的装置。
还有些极端的,干脆在体内提前设置“第二心脏”,一旦心脏被破坏,那个小玩意会立刻启动,代替心脏的作用。
但眼前这个人,是没有义体的。
只要苏开枪,江夏就死定了。
但苏,并不是很想这么做。
他是个年轻人,虽然也在废土摸爬滚打,但到底不如罗格那样老谋深算,在这个年轻人看来,自己这方现在的动作,有些不讲武德。
明明,是眼前这个外来者,拼死进入小镇,才给他们赢得了胜利的机会,双方虽然不算朋友。
但最少也该是合作者才对。
因此,在面罩之下,苏的表情有些纠结。
尽管他很懂,为什么罗格要在脑波通讯中,让他们这么做。
“看来我们对朋友这个词的理解,有点差别。”
江夏却没有感觉到苏的纠结,他举着双手,带着几率讥讽,对眼前朝他走来的罗格说:
“这就是你们这些废土人,对待朋友的方式吗?”
“我无意伤害你。”
罗格将工具箱放在一边,又把右手里的注射器,换到左手,伸出手指,在上面弹了弹,就像是医生要给病人打针前的准备。
他说:
“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江。
我们都要去你的世界,对你来说,那是回家,但对我们来说,那是一场不能估计的冒险。
我必须这么做。
我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提高我和我的兄弟们在你那个未知世界中的存活率,把你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彻底变成我们的人。
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江夏没有反驳。
如果他是罗格,他也会选择这么做,在进行一场不知结果的冒险之前,这确实是最好的预防办法。
他心里更没有被背叛的痛苦。
本就心怀警惕,本就没有这些废土人当成自己人,一直在提防的话,也就没有背叛一说了。
双方本就不是朋友,这场合作也是同床异梦。
无非是看谁手段更高。
毕竟,只有小孩子才相信歃血为盟那一套。
他看着罗格手中那颇有未来风格,很是简约的注射器,针头就像是个小钻头,让人看着心头发寒。
他并不知道废土人是怎么植入脑部芯片的,但从这个注射器的外形就能看出来,大概类似于一场小型的开颅手术。
“你的意思是,只有把我变成一条听你指令的哈巴狗,才能让你们感觉到放心?”
江夏轻声说:
“你们就这么害怕我吗?”
“不是害怕。”
罗格解释到:
“如果再多些时间,我其实更愿意用温和的方式,来让我们真正成为盟友。
在抄起枪打仗之前,我是个生物学家。
我深知芯片的连接不是万能的。
它还没有发展到能完全操纵脑波活动,完全操纵思维的程度,我也知道,这样的行动会让你对我们满腹怨恨,实在是下下策。
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也不必担心这芯片,会抹掉你所有的自由意志。
它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它毕竟只是工具,对思维的约束力很弱,也不会影响你的思考,只是会让你更信任我们。
仅此而已。”
“随便你说吧,反正我又不懂这些。”
江夏扭头看了看。
四面持枪的废土战士都带着面罩,看不到他们的脸,不过探针型的枪口却依然有威慑力,实在是让人动弹不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跳动的很快,肾上腺素也在快速分泌,他要进行最后一搏了,也不知道那个临时的“盟友”会不会掉链子。
这种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的感觉太糟了。
绝对不能,再有下次!
眼见江夏没有再回答,维持着沉默,好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挡,罗格也松了口气,他对几名战士下了命令。
江夏身上的两把枪,被取了下来,丢在一边。
苏也伸出手,要把江夏插在腰间枪套里的左轮取出来,彻底解除武装。
但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刻,江夏的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把枪不行,我喜欢它。”
他说了句。
苏愣了一下,但下一瞬,江夏爆发力量,要把苏摔倒在地。
巨力来袭,苏的反应极快。
他被义体替换的四肢这一瞬爆发出远超人类的力量,不但没有被江夏摔倒,反而将江夏整个人都提起来。
如甩动麻袋一样,整个甩到地面。
“砰”
躯干遭到重击,那股不正常的蛮力摔得江夏眼前发黑,但反应还在,顺手抽出左轮,朝着罗格便开了一枪。
毫无准头可言,子弹几乎是南辕北辙。
旁边几名战士当即抓着枪冲上来,要制服这个家伙,狠揍他。
但罗格却感觉到一阵不妙,尽管和江夏接触的时间不到六个小时,但他对这个外来者已有些了解。
他似乎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在这样绝境中还要反抗,要么说明他失心疯了,要孤注一掷。
要么就是说明,他还有准备!
另一边,褐色的植被丛里,趴在那里的女孩也听到了清脆的枪声,让她身体一颤,下意识的拿起沾着血的,皱巴巴的纸片,又看了一遍。
纸上没有写字,只有几幅拙劣的简笔画。
第一幅是一个火柴人朝天开枪。
第二幅是两个拙劣的机器人发射飞弹。
第三幅,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手拉手,走入门中。
画技拙劣的很。
但其中的意思,再加上眼前这场面,并不难懂。
女孩摸了摸肚子,那里似乎还有那个冰冷的炸弹在倒计时。
她抖了抖身体,双手抱着头,通过脑波芯片,将指挥猎杀者进攻的信号下达。
她的权限很差,是永生会的最低层。
不可能像两位导师那样自由的控制机器人,但索敌开火的命令,还是能送出去的。
“哐”
一声巨响,在罗格身后响起。
首领回过头,便看到那两台在镇子中心,因为失去操纵者,早已停机的猎杀者机器人,正突兀的重启,却并不移动。
它们背后的火箭弹巢,正快速调整方向,朝着罗格这群人所在的地方慢慢倾斜。
“躲避!”
罗格的瞳孔放大,大喊一声,自己朝着旁边一扑,翻滚过去,下一瞬,便有数枚火箭弹呼啸着飞离,划过不到十米的距离,轰在一处矮墙上。
火光暴起,地面震动,气浪冲天。
这一击毫无准头可言,一看就是菜鸟控制。
但该有的混乱已被激发。
废土战士们四处寻找掩体躲避,掀起的风沙气浪更是让场面一团混乱。
苏比较倒霉,被炸碎的矮墙飞来的石头,正打在他身上,有义体保护,他并没有受伤,却被掀飞出去。
在落地那一瞬,他左眼的义体飞快的在混乱中捕捉到一个人影。
江夏!
那个外来者,他大概是混乱的场中唯一一个冷静的人。
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内,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他不但没有躲避,反而如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目标很精准。
电池组!
星阵!
不好!
他要跑!
苏这一瞬热血上脑。
他作为罗格信任的人,可以算是罗格的副官,他对于这次寻找星阵的行动的意义,比其他战士更了解。
毫不夸张的说,这去往另一个世界的星阵,就是眼下黑手会唯一存续的机会!
而江夏,就是上天赐给他们最好的向导。
不能让他跑!
苏吼叫一声,义体爆发力量,脚下泥土砂砾炸开,推着年轻人朝着江夏狠扑过去,后者已冲到电池组旁,一拳砸在红色的启动键上。
并联的电池组这一瞬被激活。
随着几丝让人看得毛骨悚然的蓝色电浆,在粗大如人臂的电缆线上暴起,高能电池所有的能量,便如开闸的水一般,涌到星阵石板上。
就像是江夏记忆重演。
随着能量倾泻,那石板周边的线条,圈圈,像是蓝色的水银泻地,快速被点亮开来。
能量在外泄,吹起狂乱的风,吹的江夏有些睁不开眼睛。
一秒之后,一抹明亮的光,在他眼前张开。
就像是一颗紧闭的眼睛,向两侧睁开,熟悉的椭圆形光幕旋转着,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他要回家了。
江夏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迈开脚步就要上前,身后却有恶风扑来,带着野兽般的吼叫,就像是攻城锤撞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撞翻在地。
苏就像是发狂了一样,动作矫健的骑在江夏腰间,一双铁拳毫不留情的朝着这外来者砸下。
江夏也在反击。
可惜血肉的力量,终究不如机械的义体爆发的强。
三两拳后,他就被苏打的鼻青脸肿,晕头转向,周遭混乱已有平息,四周的呐喊也在响起,让江夏的心也提了起来。
不好。
不妙。
“嗖”
在这混乱之中,如针刺的枪声响起。
脉冲光束穿透躯体,带起灼伤的味道,突如其来的痛苦,让江夏和苏扭打一团的动作,猛地停在原地。
江夏感觉到腰腹一阵灼烧的疼痛,大概是被擦伤了。
但在他眼前,正骑在他身上疯狂输出的苏,则摇晃了一下身体,砸在了地面上,这个年轻人就像是被丢出水面的鱼。
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却难以吸入气体。
这一枪,从背后,打穿了他的肺部。
随着苏倒地,江夏这才看到,在他眼前,光门前方,风沙吹动的混乱里,那个穿着永生会制服的小个子女孩。
正颤抖着,手里抓着一把破旧的脉冲手枪。
刚才那一枪,是她打出的。
“哈哈哈”
江夏这一瞬发出畅快的狂笑,鼻青脸肿的他跳起来,朝着呼吸困难的苏踹了一脚,抹了抹鼻子下面的血渍,也不理会那女孩指向他的枪口。
他摇晃了一下身体,看着后方混乱的局势。
火光中,黑手会的战士们在喊叫着,半个身体被压在废墟下的罗格,正双眼喷火的朝着他大喊大叫。
但江夏并不在乎。
在混乱中,他恶意满满的对罗格竖了竖中指,顺手拿起摔落在地面的工具箱,又把那个注射器扣在手里,最后抓起一个弹药包,扛在肩上。
最后,对那用枪指着他的女孩勾了勾手。
“本来不打算带你这个小累赘的,不过看来你我很有缘。”
“走吧,孩子。”
“该从地狱回人间了。”